宣德门外，朔风凛冽。巍峨的宫殿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更显庄严肃穆，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今日是大朝会，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紫袍朱衣，冠冕堂皇。然而，一股无形的暗流却在金殿之下汹涌澎湃，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前列那位须发皆白、怒容满面的老者——前宰相曾布，以及他身旁那位面色苍白却平静得可怕的少保蔡攸。
“陛下——！”一声苍老悲愤的嘶吼，如同惊雷，撕裂了大朝会惯常的沉闷奏对。曾布颤巍巍地出班，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老泪纵横，“臣曾布，泣血陈情！弹劾少保、宣和殿大学士蔡攸！恃宠而骄，目无王法，强抢民女，行同禽兽！”
哗——！殿中顿时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风声，但曾布这位前宰相，旧党元老，当朝清流的精神领袖之一，竟在庄严大朝会上，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直接弹劾圣眷正隆的蔡攸“强抢民女”，这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徽宗赵佶高坐龙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昨夜在艮岳新得了一幅“神品”字画，心情本是不错，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哭诉搅扰。强抢民女？蔡攸？他本能地有些不信，蔡卿那般“雅致”、“懂朕”之人，岂会行此下作之事？但曾布的身份和姿态，又让他不得不重视。
“曾卿平身，细细奏来。”徽宗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曾布却不起身，以头抢地，泣不成声：“陛下！蔡攸此獠，于前夜归府途中，悍然指使爪牙，袭杀老臣家仆护卫十数人！将老臣…将老臣新纳、尚待吉日过门的双胞胎侍妾，生生掳走！此二女清白之躯，如今深陷蔡攸魔窟，生死不明！陛下！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骇人听闻、藐视国法、践踏人伦之暴行！此獠不除，国法何在？天理何存啊陛下！” 他声嘶力竭，字字血泪，将一个受害老臣的悲愤与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曾布话音未落，御史中丞陈过庭（历史上因弹劾蔡京被贬，此处借用）立刻出班，义愤填膺：
“陛下！曾老相公所言，字字泣血！蔡攸强抢朝廷命官家眷，已非寻常强抢民女可比！此乃藐视朝廷、践踏纲常、动摇国本之罪！臣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蔡攸，交三司会审！并立即搜查少保府，解救无辜女子！”
“臣附议！”
“臣附议！”
“蔡攸恃宠跋扈，无法无天！请陛下明正典刑！”
清流一系的官员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纷纷出列，慷慨陈词，引经据典，痛斥蔡攸暴行，要求严惩。一时间，金殿之上，讨伐蔡攸之声浪此起彼伏，仿佛他已成十恶不赦之国贼。王黼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显然乐见蔡攸陷入困境。
冷眼旁观，试人心鬼蜮
风暴中心的蔡攸，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在倾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身形在宽大的紫袍下略显单薄，与周围群情汹涌的清流形成鲜明对比。
他并非不惧，而是在等待。
他在等皇帝的反应——这位“知己”是信曾布的血泪控诉，还是信他蔡攸的“雅致”与“忠心”？
他在等梁师成、杨戬的反应——这两位收了重礼、绑定了巨大利益的权阉，是否会出手？
他在等父亲蔡京的反应——这位老谋深算的“父相”，是会落井下石，还是会暂时维护“蔡氏”门楣？
他在等高俅的反应——这位太尉，是否值得他继续拉拢？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清流们跳得更高！跳得越欢，摔得才越狠！
“陛下！” 又一位清流重臣，翰林学士承旨李纲（提前出场）出列，他性情刚烈，目光如炬，“蔡攸所为，非止强抢民女！其入朝以来，媚上欺下，蛊惑圣心，进献奇技淫巧，大兴土木营造劳民伤财之‘圆明园’！更结党营私，与阉宦梁师成、杨戬之流沆瀣一气！此獠不除，必为祸国殃民之大患！臣请陛下，罢其官职，下狱彻查，以儆效尤！” 李纲的矛头，已直指蔡攸的根基！
清流的攻势，如同层层巨浪，要将蔡攸彻底淹没。龙椅上的徽宗，眉头越皱越紧。蔡攸是他“懂朕”的知己，是能为他造仙境、解疲乏的能臣，他本能地不愿相信蔡攸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但曾布的悲愤、清流众口一词的弹劾，又让他心烦意乱，难以决断。
就在徽宗犹豫不决，清流气势达到顶峰之际——
“陛下！” 一个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压下了殿中的嘈杂。隐相梁师成，缓缓出班。他并未看曾布，也未看蔡攸，只是对着徽宗躬身，声音平静无波：
“奴婢斗胆，此事…恐有蹊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梁师成身上。这位隐相开口，分量非同小可！
梁师成慢条斯理地道：“奴婢掌管内侍省，兼领皇城司。曾老相公所奏‘强抢’一事，皇城司亦有风闻。然据奴婢所知…”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蔡少保前夜归府途中，确曾遭遇贼人劫掠民女车驾。蔡少保路见不平，令护卫出手，格杀悍匪十三人，救下两名女子。此事，开封府孔目官处，应有贼人尸首及苦主报案记录可查。”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向曾布：“至于那两名女子身份…据皇城司初步查证，并非曾老相公家眷，更非什么‘侍妾’。此二女，乃汴京西市‘春风楼’在籍歌妓，名唤‘玉蕊’、‘琼枝’，其卖身契一应文书俱全，现存放于教坊司。数日前，此二女被一富商重金赎身，养于外宅…曾老相公，您年事已高，莫不是被那赎身的富商蒙蔽，误以为此二女是清白人家？亦或是…有人故意将此二女送至老相公身边，意图…攀附？” 梁师成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轻描淡写间，便将“强抢命官侍妾”的滔天大罪，扭转成了“路见不平救风尘”，更暗示曾布要么老糊涂被蒙蔽，要么就是其自身行为不检点，养外宅歌妓！
“你…你血口喷人！”曾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梁师成，几乎要背过气去。他万万没想到，梁师成竟敢如此颠倒黑白！那对双胞胎的身世，他早已处理干净，哪来的什么春风楼歌妓文书？这分明是构陷！
“陛下！”杨戬那尖利刺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他出班，肥胖的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阴狠，“梁公所言极是！奴婢提举西城括田所，于市井之事亦有所闻。那‘玉蕊’、‘琼枝’之名，在汴京欢场也算小有名气。曾老相公…嘿嘿，人老心不老嘛，养两个解语花在外宅，本也无可厚非。但因此误会蔡少保仗义出手，还闹上朝堂弹劾忠良，这就…有失体统了吧？蔡少保为救二女，护卫折损数人，自己亦受惊吓（蔡攸配合地咳嗽两声，脸色更显苍白），实乃一片赤诚！反遭此污蔑，岂不令人心寒？”
杨戬的话，更是坐实了“歌妓”身份，并将曾布彻底钉在了“老不修”、“污蔑忠良”的耻辱柱上！
“荒谬！无耻！”清流们气得脸色铁青，纷纷怒斥梁师成、杨戬颠倒黑白，包庇蔡攸！
“够了！”一直沉默的蔡京，终于开口。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让殿中安静下来。他出班，对着徽宗躬身，看都没看自己儿子一眼，语气沉痛而“公正”：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致使攸儿行事鲁莽，惹出风波，惊扰圣驾，老臣有罪！然梁公公、杨公公所言，亦非空穴来风。曾老相公爱妾…或歌妓被劫，痛心疾首，情有可原，但因此迁怒于救人之子，言辞过激，亦有失大臣体统。此事，依老臣看，实乃一场误会。双方皆有过失。恳请陛下，念在曾老相公年高德劭，蔡攸救人有功亦有莽撞之过的份上，从轻发落，小惩大诫，以息纷争，全朝堂体面。” 蔡京这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彻底否定了曾布“强抢”的指控，将其定性为“误会”和曾布的“迁怒过激”，轻描淡写地将蔡攸的“罪责”抹去，更以“全朝堂体面”为由，堵住了清流继续深究的口子！
高俅也出列了，他声如洪钟，带着武人的直率（伪装的）：“陛下！臣以为蔡相所言甚是！蔡少保路见不平，勇斗悍匪，此乃义举！至于所救女子身份…嗨，管她是良家还是歌妓，救了就是救了！曾老相公心疼美人可以理解，但因此弹劾功臣，未免小题大做！如今北边不宁，东南也有妖氛（方腊），朝堂当以和为贵，共御外侮才是正理！” 高俅站队蔡攸，更将此事上升到“朝堂团结”、“共御外侮”的高度，彻底堵死了清流借题发挥、攻击蔡攸其他“罪状”（如圆明园）的可能。
图穷匕见，瓜分盛宴
形势瞬间逆转！梁师成、杨戬的颠倒黑白，蔡京的“公正”切割，高俅的“大局”压制，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曾布和清流们死死罩住！
徽宗赵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他本就不愿相信蔡攸会做出强抢之事，如今有梁师成、杨戬“查证”，有蔡京“公允”评判，有高俅“大局”考量，他更觉得是曾布老糊涂了，或者就是被清流怂恿来闹事，搅扰他的清净！
“哼！”徽宗不悦地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曾布和那些激愤的清流，“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梁师成、杨戬既已查证，此事便以误会论处！蔡攸救人有功，然行事欠妥，惊扰老臣，罚俸半年，以示薄惩！曾布…”徽宗看着曾布那灰败绝望的脸，想到他搅了自己的好心情，语气更冷，“年老昏聩，不察详情，妄听妄奏，惊扰朝堂！念其旧日微功，着…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入朝！退朝！”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啊！”曾布如遭雷击，悲呼一声，当场昏厥过去。清流们如丧考妣，面无人色，看着内侍将昏死的曾布抬出金殿，却再无一人敢出声辩驳。
蔡攸自始至终，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此刻，他才缓缓出列，对着徽宗深深一揖，声音平静无波：“臣…领罚。谢陛下隆恩。”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清流，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漠然与嘲弄。
退朝的钟声响起。蔡攸在梁师成、杨戬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在高俅略带示好的点头示意中，在父亲蔡京深沉难测的一瞥下，从容步出宣德殿。
殿外寒风依旧，却吹不散蔡攸心中的冷冽杀意与炙热欲望。
曾布倒了！这位清流领袖，旧党最后的旗帜，被他亲手折断！
其门生故吏、政治遗产、乃至那可能隐藏的财富…都将成为无主肥肉！
“铁鹞。”
“主人。”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蔡攸身侧。
“传令：一，让开封府孔目官‘坐实’春风楼歌妓文书，相关人等，处理干净。二，让影鹞盯紧曾府及曾布一系门生故吏，列出名单，其产业、田亩、人脉…三日内，我要看到瓜分方案。三，告诉杨公公，西城括田所…可以动手了。”蔡攸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是！”铁鹞眼中闪烁着嗜血与兴奋的光芒。
马车驶离皇城。蔡攸闭目养神。朝堂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攻防，在他心中已如过眼云烟。
经此一役，满朝皆知：
蔡攸，不可惹！
他的背后，站着隐相梁师成，站着财神杨戬，站着太尉高俅，甚至站着那位看似切割实则默许的父亲蔡京！
而皇帝…只信他的“知己”！
清流？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曾布的倒下，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便是瓜分盛宴！
他的霸业根基，将在这清流的尸骨与哀嚎中，越发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