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七年孟夏，京城的槐花香裹着庆典的鼓乐漫过东宫正门时，沈砚正陪着前太子走在红绸铺就的御道上。红绸从宫门一直铺到大殿阶前，被晨光染得泛着暖红，踩上去软绵得像踩在新收的棉絮上。太子一身明黄常服，腰间系着东宫旧藏的白玉带，玉带上的云纹被匠人雕得层层叠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沈砚则穿着农部太傅的绯色官袍，袍角绣着簇新的稻穗纹——每粒稻穗都绣了三瓣谷粒，是皇上特意下旨让尚衣局绣的，寓意“农兴国安，五谷丰登”。
御道两侧挤满了百姓，欢呼声裹着槐花香飘过来，有的农户捧着新收的青稞，穗子还带着点湿意，想递到太子面前：“殿下！这是今年的新青稞，托您的福，总算能吃饱饭了！”太子笑着接过，指尖捏着饱满的青稞粒，眼里满是动容。沈砚走在旁边，指尖碰了碰腰间的农部令牌，令牌上“劝农”二字的刻痕被摩挲得发亮，心里却没放松——昨晚柳承毅传信，说藩王党余孽可能在宴会上动手，得时刻警惕。
“沈太傅，苏州府的‘京占稻’真能亩产五石？”太子侧头问，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激动。他当年在江南巡查时，农户种的粳稻亩产最高也才三石二斗，遇上灾年还得减半，如今能翻近一倍，百姓再也不用靠挖野菜补粮了。
沈砚点头，目光扫过御道旁捧着粮种的农户：“回殿下，苏州府去年试种的二十亩‘京占稻’，秋收时农师实测，亩产最高达五石三斗，最低也有四石八斗，平均亩产五石一斗。”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年推广到了五百亩，农师们还改良了‘桑薯套种’的行距——桑树间距放宽到八尺，行间种三行红薯，一亩地能多收两石红薯，足够一家三口吃半年，还不影响桑叶产量。”
“好！好！”太子连连点头，脚步都轻快了些，“等复位大典结束，朕就跟你去江南看看，亲眼瞧瞧农户们插秧的盛况，再尝尝新稻做的米饭。”
正说着，柳云舟抱着个“东宫庆典模型”从人群里挤过来，马靴踩在红绸上差点打滑，他赶紧稳住身子，怀里的桑木模型被护得紧紧的。模型上刻着东宫的朱漆正门、铺着红绸的御道，大殿前还摆着迷你的庆典宴桌，连宴会上的鎏金金杯都刻得惟妙惟肖，杯身上的云纹用红漆描过。只是跑得太急，模型顶端的“小太子”木牌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百姓的布鞋上，他赶紧弯腰去捡，绯色官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沾了点槐花瓣和灰尘，耳尖瞬间红了：“殿下！沈砚！俺这模型刻了庆典的全流程，从御道到宴桌的座位，俺都标了名字，保证不会坐错！”
太子接过模型，指尖碰了碰刻得精致的“小金杯”，笑着说：“云舟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连金杯上的银边都刻出来了，比上次农业学堂的模型还精细。”
柳清鸢从后面赶上来，月白色襦裙外罩着件墨色披风，手里攥着张对折的宴会宾客名单，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眼神里带着警惕：“父亲让我跟你们说，宴会上有三个官员是李嵩的旧部，其中李嵩的侄子李默也来了，现在坐在末席。”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宾客席——李默正端着茶杯，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太子的座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墨玉坠，“刚才我看到李默盯着殿下的金杯看了三次，眼神不对劲，像是在确认什么。”
没一会儿，众人走进东宫大殿。殿内的梁柱上缠着红绸，每隔三尺挂着盏宫灯，灯芯燃得正旺，把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正中央摆着张紫檀木长桌，桌案上放着二十个鎏金金杯，杯身上刻着东宫的云纹，杯沿镶着圈细银边，是前朝留下的东宫旧器。宾客们按品级落座，李默坐在末席，面前的酒杯没动，手指却一直扣着桌沿，目光时不时飘向太子面前的金杯。
“开宴！”司仪的声音洪亮，震得殿内的宫灯轻轻晃。宫女们端着漆盘走进来，每桌都摆上一壶御酒，鎏金酒壶里的酒液呈琥珀色，倒在杯里泛着细密的酒花，散发着陈年米酒的醇香。轮到给太子斟酒时，沈砚突然伸手拦住宫女的手腕——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子的金杯杯沿有道细小的斜痕，痕缝里还残留着点黑色粉末，像极了上次在南疆见过的牵机引残渣，只是颜色更深些。
“殿下，等一下。”沈砚从怀里掏出根银簪，是柳清鸢今早塞给他的，说“宴会上若有可疑，用这个试毒”。银簪是纯银打造的，尖端正亮，他轻轻把簪尖伸进金杯里，没一会儿，原本亮白的簪尖就变成了青黑色——是剧毒无疑！
“有毒！”太子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金杯“哐当”掉在紫檀木桌上，酒液洒出来，黑色粉末在酒里化开，像墨滴进水里，看得周围的宾客脸色瞬间惨白，有人甚至忍不住往后缩。
李默见状，突然掀翻面前的桌案，漆盘和酒杯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光在宫灯下闪着冷光：“既然被发现了，那就鱼死网破！给我上，杀了太子和沈砚，为李大人铺路！”
殿外突然冲进来十几个黑衣人，都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拿着刀和火折子，火折子的火星在殿内晃着，直往太子冲来。“列圆阵！”沈砚大喊，守在殿内的锦衣卫立刻散开，形成个圈住太子的圆形阵，刀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柳清鸢早有准备，从腰间解下牛角弓，手指搭着雕翎箭，“嗖”的一箭射向李默的手腕，箭尖精准地穿透他的袖口，钉在殿柱上，短刀“哐当”掉在地上。
柳云舟抱着模型，却没像以前那样慌得掉东西。他迅速把模型放在桌下，手指抠开模型底座的暗格——里面藏着个巴掌大的烟硝罐，是他特意跟锦衣卫学的配方，加了三倍辣椒粉。他用力把烟硝罐扔向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砰”的一声闷响，白色烟雾裹着辣椒粉瞬间散开，黑衣人被呛得直咳嗽，有的甚至揉着眼睛摔在地上，连刀都握不住。
“李默，你还想顽抗？”柳承毅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二十个禁军，手里的长刀泛着冷光，“你勾结藩王党余孽，意图在东宫复位宴谋害太子，罪该万死！还不束手就擒！”
李默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腕上的伤口流着血，却还嘴硬：“你们别得意！我叔叔李嵩虽然死了，但‘李大人’还在！等‘李大人’掌控朝堂，你们保皇派一个都跑不了！农业改革？哼，不过是笑话！”
沈砚走过去，脚轻轻踩在李默掉在地上的短刀上，刀刃压得他的手指发颤：“‘李大人’是谁？你们在江南的育苗床安排了多少人手？想怎么破坏？”
李默突然往地上一撞，嘴角瞬间流出黑血——他藏在牙缝里的毒囊破了。临死前，他含糊地说：“‘李大人’在……在户部……江南育苗床……会烧……”话没说完，头就歪了过去。
没一会儿，殿内的黑衣人就被抓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的碎杯和烟硝味。太子看着地上的毒杯，手指攥得发白：“没想到藩王党余孽还这么猖狂，连东宫复位宴都敢动手。沈太傅，你觉得这个‘李大人’会是谁？”
沈砚捡起地上的毒杯，指尖摸过杯沿的斜痕——这痕迹是新刻的，应该是用来藏毒粉的。“从李默的话来看，‘李大人’应该是李嵩在户部的旧部，而且职位不低，不然不会说‘掌控朝堂’。”他顿了顿，想起柳清鸢刚才递来的名单，“刚才清鸢说，李嵩死前掌管过户部粮种调度，‘李大人’很可能还在管粮种相关的事，这样才能方便破坏江南的育苗床。”
柳清鸢走过来，手里拿着从李默怀里搜出的密信，信纸是桑皮纸做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清关键内容：“复位宴后，率五十死士烧江南苏州府育苗床，抢‘京占稻’种谷，嫁祸农部‘监管不力’，促皇上撤沈砚职。”她指着字迹：“这字迹比李嵩的字潦草，但笔画结构很像，应该是‘李大人’的亲信写的，而且信里没提具体时间，说明他们早就在江南埋伏好了。”
柳云舟蹲在地上，正用布擦模型上的灰尘，听到“江南育苗床”，立刻站起来：“俺刚才看模型上的宴桌，李默的座位正对着太子的金杯，肯定是他趁宫女斟酒时换的杯子！俺去查换杯子的宫女，说不定能找到‘李大人’的线索——宫女肯定认识接头的人！”
太子点头，语气坚定：“好！云舟，你带三个锦衣卫去查东宫的宫女名册，重点查李默的远亲；清鸢，你去李默的府宅搜，尤其是书房，看看有没有‘李大人’的书信或令牌；沈太傅，你跟朕去见皇上，把这件事禀报给他，顺便请旨派禁军保护江南的育苗床——那里的五百亩‘京占稻’苗，是今年推广的关键，绝不能出事。”
当天下午，沈砚和太子去了乾清宫。皇上看着地上的毒杯，气得把御案上的奏折摔在地上，宣纸散了一地：“岂有此理！朕刚为太子复位，藩王党就敢在东宫下毒，真当朕老得管不动事了！”
柳承毅跪在地上，声音沉稳：“皇上，臣请旨彻查户部和兵部——李嵩在这两个部门待了十年，旧部最多。尤其是户部的粮种司，掌管全国的种谷调度，若‘李大人’在那里，很容易给江南育苗床使绊子。另外，臣建议让沈太傅尽快去江南，一是保护育苗床，二是盯着种谷的分发，防止被人动手脚。”
沈砚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本线装的《全国农业推广增补计划》，封面上盖着农部的朱红大印：“皇上，臣还有个请求。”他翻开计划，指着其中一页，“江南苏州府的五百亩‘京占稻’苗，下个月就要移栽，臣想在农业学堂加设‘防害课’，教农师和农户怎么识别毒粉、设置简易陷阱——比如用草木灰检测毒粉，用竹刺挖三角沟防闯入。另外，臣请求派五百禁军跟着去江南，分三班守在育苗床周围，确保万无一失。”
皇上接过计划，翻了几页，看到里面画的简易陷阱图和毒粉识别方法，脸色渐渐缓和：“准奏！禁军就按你说的派，农业学堂的‘防害课’也由你全权负责。沈太傅，你放心，只要有朕在，就不会让藩王党余孽毁了农业改革，不会让百姓再饿肚子！”
沈砚跪下谢恩，额头贴在冰凉的金砖上：“臣遵旨！臣定不负皇上所托，守住江南育苗床，让‘京占稻’今年顺利推广，明年种遍大靖的水田！”
当天晚上，柳云舟和柳清鸢都带回了消息——换杯子的宫女叫春桃，是李默的远房表妹，三天前刚进东宫当差，现在已经被人灭口，尸体藏在东宫的柴房里，手里还攥着半块刻着“李”字的墨玉；柳清鸢从李默的府宅书房搜出个暗格，里面有封信，信上只写了“青石峡阻沈砚，烧苗床”七个字，没有署名，却画了个小小的粮囤记号——是户部粮种司的标记。
“青石峡？”沈砚看着信上的字，眉头皱起，“那是去江南的必经之路，峡谷窄得只能容两匹马并行，最容易设埋伏。”
柳清鸢点头，手指敲着桌案：“而且粮囤记号说明‘李大人’肯定在户部粮种司，说不定就是现任的粮种司郎中李谦——他是李嵩的远房侄子，去年刚接任郎中职位。”
柳云舟抱着修好的模型，模型上已经加了“青石峡”的标记，还用红笔标了陷阱点：“沈砚，俺跟你去江南！俺现在会设三角沟、埋竹刺，还能教农户们用草木灰检测毒粉——上次在北疆保护太子，这次肯定能守住育苗床！俺这模型上还刻了青石峡的地形，到时候咱们按模型设陷阱，保证让藩王党余孽有来无回！”
太子拍了拍沈砚的肩膀，眼神里满是信任：“沈太傅，江南就交给你了。朕在京城查李谦的底细，等你回来，咱们一起揪出‘李大人’，彻底清了藩王党的余孽，让大靖的朝堂清明，让百姓能安心种粮。”
沈砚点头，心里满是坚定——从靖安侯府的赘婿到农部太傅，他护的不仅是自己的命，更是天下农户的饭碗。“殿下放心，臣一定守住江南育苗床，不让‘李大人’的阴谋得逞。”
第二天一早，沈砚、柳清鸢和柳云舟带着五百禁军、十个锦衣卫往江南出发。马车上装着两千斤备用的“京占稻”种谷，还有三十套“防害工具”——银簪、解毒藤粉、小型烟硝罐，柳云舟的“东宫庆典模型”被放在最前面的马车上，他时不时掀开帘子检查，生怕模型再掉零件。
“沈砚，俺这模型上的青石峡标记，跟你带的地图一模一样！”柳云舟把模型递到沈砚面前，指着峡谷两侧的小木牌，“俺标了三处最适合设埋伏的地方，到时候咱们在那里埋竹刺、拉绊马索，再放几个烟硝罐，保证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沈砚接过模型，指尖碰了碰刻得细致的峡谷岩壁：“做得好，比上次的黑狼部落模型还精准。等过了青石峡，到了苏州府，你就用这模型教农户们设陷阱，保护育苗床。”
柳清鸢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李默府里搜出的那封信，反复看着上面的粮囤记号：“李谦要是真在青石峡设埋伏，肯定会带火油——他们的目标是烧育苗床，火油是必备的。咱们得提前让禁军准备好水桶和沙土，一旦他们放火，就能立刻灭火。”
队伍往江南走时，夕阳把官道两旁的麦田染成金红色，麦穗沉甸甸的，随风晃着。沈砚看着窗外的麦田，心里满是期盼——只要过了青石峡，守住苏州府的育苗床，今年的农业推广计划就能成，明年大靖的百姓就能少吃些苦。但他也清楚，“李大人”既然敢在东宫动手，青石峡的埋伏肯定不简单，这一路绝不会太平。
而在青石峡入口的茶馆里，一个穿灰色布衣的汉子正坐在角落，手里拿着张密信，信纸上面的粮囤记号格外醒目：“沈砚已带禁军往江南来，午时会过青石峡。带六十死士，在峡谷两侧扔火油罐，先烧他们的种谷车，再杀沈砚——李大人说了，事成之后，封你为苏州府总兵，掌管府兵。”
汉子把密信扔进滚烫的茶碗里，信纸瞬间被泡烂，黑色的墨迹在茶里晕开。他嘴角勾起阴笑，从桌下拖出个装满火油的陶罐，罐口的棉绳已经浸透了油：“沈砚，这次我看你怎么跑。青石峡就是你的葬身地，苏州府的育苗床，也会变成一片灰烬。”
茶碗里的信纸渐渐沉底，“青石峡”三个字的墨迹在茶水里散成一团黑。沈砚和他的伙伴们还不知道，峡谷两侧的岩壁后，六十个拿着火油罐的死士已经藏好，一场围绕着江南育苗床、农业改革成败的生死较量，正等着他们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