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酒会上的表现，似乎让苏晚在顾衍之那套严苛的评价体系中，又赢得了一分。接下来的几天，她感受到的压力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交给她的任务依旧繁重且要求极高，但那种刻意刁难的意味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侧重于效率和结果的、近乎冷酷的“务实”。
顾衍之不再频繁地用突袭提问或深夜指令来测试她的极限，而是开始将一些涉及核心业务链条协调、需要与不同部门高层直接沟通的工作交给她。这看似是信任的提升，实则是将她更深入地编织进星烁帝国的运营网络之中，让她接触到更多层面的人和事，也让她更难以轻易脱身。
苏晚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像一只高度警惕的羚羊，在看似平静的草原上觅食，耳朵却始终竖着，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危险的气息。她完美地处理着每一项工作，与各部门沟通时既保持专业又掌握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挑不出错，也摸不清底细。
这天下午，安妮找到她，脸上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表情：“苏助理，顾总后天要出席一个行业高峰论坛，并作为核心嘉宾发表主题演讲。行程和演讲稿框架已经发给你了。另外，顾总吩咐，这次论坛级别很高，着装需要特别准备。他让你下班后，去他顶楼私人休息室的衣帽间，那里有造型师准备好的几套备选礼服和配饰，你去试穿一下，选定最合适的一套。”
去顾衍之的私人休息室？衣帽间？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这比让她参加任何商业谈判都更让她感到不安。那个空间，代表着绝对的私密和领域感，是顾衍之卸下所有公共面具的绝对领地。踏入那里，意味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侵入。
“安妮姐，我的着装……是否需要顾总亲自过目？或者由造型师决定就好？”苏晚试图婉拒，她本能地想要远离那个过于私密的空间。
安妮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是顾总的意思。他说你的眼光不错，上次酒会的着装很得体。造型师会提供专业意见，但最终由你根据场合和演讲稿的主题来选定。这是休息室的临时门禁权限卡，有效期到今晚八点。”她将一张黑色的门卡放在苏晚桌上，不容置疑。
顾衍之的意思。又是这五个字。
苏晚知道，这又是一道必须执行的指令。她拿起那张冰凉的门卡，感觉像握住了一块烙铁。
下班后，同事们陆续离开。顶楼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深吸一口气，走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常紧闭的、通往顾衍之私人领域的厚重木门。
刷开门禁，一股冷冽的、带着淡淡雪松和皮革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与她想象中的奢华不同，风格极简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色调只有黑、白、灰，线条硬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客厅宽敞空旷，只有几件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设计极其低调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更反衬出室内的冷清与孤寂。
衣帽间的门虚掩着。苏晚推开门，里面灯火通明，空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两侧是顶天立地的衣柜，中间是玻璃陈列柜，里面整齐地陈列着腕表、袖扣等配饰。一切都井然有序，一丝不苟，如同他本人。
几套已经搭配好的礼服和西装，分别挂在独立的移动衣架上，旁边站着一位穿着干练、面带职业微笑的女造型师。
“苏小姐您好，我是Lena。这些都是为您准备的备选方案，我们先从这套开始试穿？”造型师热情地迎上来。
苏晚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配合着试穿。礼服都是顶级品牌，剪裁用料无可挑剔，但她全部心神都游离在外，只想尽快完成这个任务离开这里。
就在她试穿第三套礼服，站在巨大的试衣镜前时，目光无意中扫过镜子反射出的、靠墙的一个不起眼的矮柜。矮柜的样式很普通，与其他奢华的整体风格有些格格不入，更像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式。
一个念头如同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那个柜子……她记得。很多年前，在他们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有一个类似的、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矮柜，用来放一些杂物。
心脏骤然缩紧！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不要胡思乱想。
试装终于结束，她选定了一套相对保守的深蓝色套装。造型师记录下她的选择后，便礼貌地告辞离开。
衣帽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寂静无声，只有她的心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个矮柜，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目光。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但一种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矮柜。
柜子没有上锁。她颤抖着手，轻轻拉开了第一个抽屉。
里面是整齐摆放的领带、袖扣等男士配饰，都是价值不菲的品牌。她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不死心，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这个抽屉里的东西，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抽屉里没有名表珠宝，只有一些看起来陈旧甚至有些廉价的物品：一盒已经受潮粘在一起的、廉价的水果糖（是她当年最喜欢吃的牌子）；几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她和他青涩的笑脸，背景是他们曾一起去过的廉价游乐场）；一支笔帽已经裂开的廉价钢笔（是他考上大学时，她攒钱送的礼物）；还有……一本看起来被翻过无数遍、封面已经褪色的编程入门教材，书页间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银杏叶书签。
这些微不足道、早该被时代洪流冲刷干净的旧物，却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这个与他如今身份地位格格不入的旧柜子里，藏在他最私密的空间深处。
苏晚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血液仿佛逆流，冲撞着她的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
为什么？
他为什么还留着这些东西？
在她那样残忍地背叛他、离开他之后，在他拥有了如今的一切之后，他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代表着贫穷、窘迫和不堪回首的过去的证据？
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屈辱，时刻铭记复仇？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不敢去想的原因？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关上抽屉，仿佛里面藏着噬人的魔鬼。她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衣柜上，大口喘着气。
这个意外的发现，比任何商业机密都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混乱。它彻底颠覆了她对顾衍之的所有认知。她原本以为，他所有的举动，无论是刁难、试探还是偶尔诡异的“关怀”，都源于恨意和报复。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一个心怀纯粹恨意的人，会如此隐秘地珍藏这些代表着软弱的过去吗？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衣帽间，离开了那间冷清的休息室。回到自己的公寓，她依然心绪难平。
顾衍之，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矛盾体？你布下天罗地网将我困住，却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保存着早已腐烂的温柔。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任何答案，反而让眼前的迷雾更加浓重。苏晚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而漩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更加危险的真相。她之前的每一步算计，此刻看来，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