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阴冷土腥气钻入肺腑，混合着腰腹间被萧凛刀鞘撞出的钝痛，像一根冰冷的楔子钉进楚明昭的骨缝。她背脊紧贴着粗糙的土墙，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粗布传来，也压不住体内翻腾的恨火与惊疑。
那一眼对视里，萧凛眼底翻涌的复杂暗流，绝非一个初次见面的将军对一个普通考生该有的审视。那是洞悉，是确认，甚至…掺杂着一丝她前世从未见过的晦暗痛楚。
【警告解除。关键人物‘萧凛’关注度下降，身份暴露风险回落至5%。】脑海深处，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驱散了几分通道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明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她扯紧被撞歪的衣襟，将锁骨下那道形如猛虎獠牙的朱砂胎记彻底掩藏。指尖掠过腰腹被撞之处，那尖锐的幻痛仿佛还在提醒她前世的致命一刺。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冰封的眼底只剩下孤狼般的狠绝。
萧凛为何如此？试探？怀疑？还是……他也带着前世的记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不，不可能！若他也重生，怎会亲手斩她？那封落款三年前的休书又作何解释？纷乱的思绪几乎要将她撕裂。
【宿主精神波动剧烈。是否启动‘静心凝神’辅助？（消耗1点精神力）】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
“不必。”楚明昭意念冰冷地拒绝。痛楚是良药，恨意是燃料。她不需要麻痹，她需要这刻骨的清醒，来支撑她走完这条荆棘遍布的血路。
通道外，骤然爆发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方才射箭考核带来的死寂。铜锣震响，伴随着武官粗犷洪亮的宣告：“射科毕！下一场，马枪！所有考生，乙字校场集结！”
马枪！
楚明昭眼神一凛。前世，她便是栽在这一关。马匹莫名惊厥，将她狠狠甩落尘埃，不仅摔断了一根肋骨，更让她“楚明”之名彻底沦为笑柄，连带着楚家枪法的声名也蒙上污点。后来才知，是她那继母所出的好妹妹楚明月的手笔。
她整了整衣襟，将散落的长发重新拢起，用一根备用的布带草草束紧，刻意让左耳后那道狰狞的疤痕再次显露。这道疤，是她顶替兄长身份最有力的铁证，也是此刻她唯一的护身符。她挺直脊背，迈步走出通道的阴影，重新踏入灼热的阳光与无数道或探究、或惊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中。
乙字校场更为开阔，黄沙地中央，一条笔直的赛道被木栏隔开。赛道尽头，竖着十几个草扎的环形靶。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马匹膻味和皮革气息。已有不少考生牵着自己的坐骑在场边等候，摩拳擦掌。
楚明昭的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穿着鹅黄劲装、被几个贵女簇拥着的少女——楚明月。她正巧笑倩兮地与旁人说着什么，眼神却状似无意地飘向楚明昭这边，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阴冷的期待。
楚明昭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分配给自己的位置。一匹毛色驳杂、眼神略显浑浊的老马被拴在木桩上。她伸手拍了拍马颈，老马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鼻息喷出的热气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微酸的甜腥气。
【扫描：坐骑‘老骊’。状态：轻度麻痹，神经兴奋性异常提升。体内检测到微量‘颠茄草’成分。】脑海中，那巨大的青铜卷轴虚影无声浮现，校场的立体模型瞬间构建。代表老骊的光点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橙红色，旁边弹出细小的文字说明。
颠茄草！剂量不大，却足以让这匹本就老迈的马在剧烈奔跑时失控癫狂！楚明昭心中冷笑，果然是她，一点没变。
“哟，这不是我们‘辕门射戟’的楚大公子吗？”一个矫揉造作、带着浓浓讥讽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楚明月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目光在楚明昭身上那匹老马和她手中的普通铁枪上扫过，轻蔑地撇了撇嘴。“怎么？射箭靠运气蒙中了一回，这马枪，可就得真刀真枪见功夫了。楚家枪法威名赫赫，可别…砸在你这‘传人’手里，连累祖宗蒙羞啊。” 她刻意咬重了“传人”二字，意有所指。
楚明昭连眼皮都懒得抬，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的枪杆，感受着那沉甸甸的熟悉触感。楚家枪，前世她为救萧凛，曾以此枪在万军中杀得三进三出！岂容此等宵小玷污？
“楚家枪法如何，”楚明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淬过寒冰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待会儿自有公论。倒是妹妹你，”她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实质般落在楚明月那张娇俏的脸上，“与其在这里操心我，不如想想自己待会儿怎么握紧缰绳，别像上个月踏青那样，被只野兔惊了马，摔个嘴啃泥才好。”
楚明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涨得通红。上个月她出丑的事被当众揭短，周围已有压抑的嗤笑声传来。她眼中怨毒更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强撑着冷笑：“呵，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铜锣再响，一声悠长的号角撕裂空气。
“马枪考核！第一组，准备——！”
考官令下，楚明昭和其他几名考生翻身上马。她身下的老骊不安地踏着蹄子，打着响鼻，颈部的鬃毛微微炸起，果然已显焦躁之态。
楚明昭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老骊猛地窜了出去，一开始尚能保持直线，但速度明显比旁边几匹健硕的战马慢了一截。
楚明月站在场边看台最佳位置，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低声对身旁一个穿着马夫短褂的汉子吩咐：“看准了，第三道障碍栏附近，给我‘加把劲’！”
赛道过半，前方出现第一道障碍——一排低矮的拒马桩。楚明昭控着缰绳，身体微微前倾，手中铁枪斜指前方，动作流畅而稳定。老骊在颠簸中冲过拒马桩，速度似乎又加快了几分，喘息也越发粗重。
就在接近第二道障碍——一道丈许宽、象征壕沟的深坑时，变故陡生！
【警告！3秒后坐骑失控！左前方地面存在异物干扰！】冰冷的机械音伴随着急促的警报在脑中炸响！同时，山河社稷图的虚影在意识中急速放大，清晰地勾勒出老骊体内奔涌的异常气血，以及左前方沙土地下，几颗被刻意掩埋、在预判视野中闪着红光的尖锐铁蒺藜！
时间仿佛瞬间被拉长、凝固。
楚明昭眼中寒光爆射！果然还有后手！马蹄一旦踏上铁蒺藜，剧痛之下，本就处于亢奋状态的老骊必然彻底发狂！届时她身在马背，前有壕沟，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那3秒的预判视野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甚至能“看”到老骊左前蹄即将落下的轨迹，以及马蹄踏上铁蒺藜后痛苦扬蹄、将她狠狠甩向前方深坑的慢动作！
“喝！”
千钧一发之际，楚明昭非但没有勒紧缰绳试图控马，反而猛地一抖缰绳，同时身体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右侧急倾！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一蹬马镫！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只见那匹本已显癫狂的老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整个庞大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向左侧猛地一歪！它扬起的左前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几枚闪着寒光的铁蒺藜，却重重地、带着一股狂猛的力道，踏向了——楚明月所在看台前方的沙地！
轰！
马蹄踏地，激起一大片呛人的烟尘！巨大的冲击力让简易的看台都猛地摇晃了一下，木屑簌簌落下！
“啊——！” 楚明月和周围几个贵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抱头鼠窜，狼狈不堪。楚明月更是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地，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乱不堪，沾满了沙土，昂贵的鹅黄劲装也滚得一片狼藉。
而此刻的楚明昭，在老骊失控左倾的瞬间，借着蹬踏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马背上弹射而起！人在半空，腰身如柳枝般猛地一拧，一个漂亮的“蹬里藏身”险险避过老骊因失衡而胡乱挥舞的后蹄！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就在身体凌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右手猛地一扬！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没人看清她掷出了什么，只看到三点寒星从她袖口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笃！笃！笃！
三声清脆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高踞点将台主考官席上，那三位正襟危坐、准备记录考生表现的考官，只觉得眼前一花！三道寒光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们面前案几上摆放的三只白瓷茶盏！
啪！啪！啪！
三只茶盏应声而碎！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四溅飞射！滚烫的水滴溅到考官们的官袍上，烫得他们惊呼跳起！
“护驾！有刺客？！” 一个年轻考官惊魂未定，失声尖叫。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惊险万分的变故惊呆了！目光从狼狈滚地的楚明月身上，猛地转向半空中那道矫健的身影，再转向点将台上狼藉一片的考官席。
楚明昭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稳稳落在第二道壕沟边缘的实地上。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匹因踏空而轰然摔倒、痛苦嘶鸣的老骊，只是缓缓站直身体，手中那杆普通的铁枪，枪尖斜斜指向地面，枪缨在风中微微颤动。她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颊边，却更衬得那张沾了些许尘土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考官席。
“考官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老骊的嘶鸣和人群的骚动，带着一种冰封的平静，“学生失手，惊扰了。只是不知……”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楚明月看台前那片被马蹄踏得一片狼藉的沙地，意有所指，“这校场赛道之上，怎会埋有这等腌臜物件？”
话音未落，她手中铁枪猛地向下一扎！枪尖并非刺向地面，而是闪电般探入旁边那匹刚刚摔倒、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老骊马腹之下！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响起！
楚明昭手腕一抖，枪尖如同活物般向上一挑！一块沉重的、沾满泥土的鞍鞯（ān jiàn）被硬生生从马腹下挑飞起来！那鞍鞯翻滚着飞向半空，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清晰地暴露出其内侧——几根闪烁着幽蓝色泽、细如牛毛的毒针，赫然倒插在皮革之中！
针尖的幽蓝在日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所有目光瞬间凝固在那翻转的鞍鞯上！
楚明月刚刚在丫鬟搀扶下站起身，正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和恼羞成怒的涨红。当她看清空中翻转的鞍鞯内侧那几抹刺眼的幽蓝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楚明昭看也没看楚明月，她手臂一振，那杆挑着鞍鞯的铁枪猛地一顿，枪尖稳稳指向点将台的方向。鞍鞯内侧的毒针，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考官大人明鉴。”她声音冷冽，如同冰河乍裂，“这等下作手段，也配玷污我楚家枪之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的耳中。
阳光炽烈，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那被挑在枪尖的鞍鞯，以及鞍鞯内侧幽幽闪烁的蓝芒，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凶险与卑劣。点将台上，主考官脸色铁青，盯着那毒针，又惊又怒。
而点将台中央的阴影里，一身玄衣的萧凛，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最前方。他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锁在场中那个持枪挺立的“少年”身上，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掀起了剧烈的波澜。那波澜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震惊，是某种深埋记忆被狠狠击中的剧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灼热的探究。
他看得分明。方才那凌空三掷，击碎茶盏的手法，角度之刁钻，力道之精准，绝非侥幸！那分明是楚家枪法中秘不外传的绝技之一——“流萤碎玉”！而最后那挑鞍鞯的一枪，更是深得楚家枪“举重若轻、破甲无形”的精髓！
楚明昭…楚明？萧凛的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蜷缩，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视线死死锁住场中“少年”耳后那道狰狞的旧疤，还有那持枪而立时，脊背绷紧如弓弦、仿佛随时能爆发出撕裂苍穹力量的熟悉姿态。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被他亲手斩于军旗之下的女人…难道…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