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新来的丫鬟急于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便自作主张给城主夫人端了一些可以缓解头疾的汤来，夫人用过头疾确实有所缓解，便随口赞了那丫鬟一句。没想到，我去后院如厕时，却看到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淋的女子，一路拖到后门。那浑身是血的女子正是那个送汤的丫鬟，而桃红就站在一边，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看着他们将那丫鬟的尸体拖拽到门外，像扔牲口一样的扔了出去！”
苏陌骇然，险些没有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你说什么！光天化日的他们竟敢就这样把人打死了？那女子的家人呢，她的家人若之后收不到她的信息不会找上门来？”
阿灵摇头：“你当那日嬷嬷叫我们签的是什么，说的好听些是什么狗屁双方自愿协议，实则就是避责书。”
“避责书？”当日小厮桌上的纸，她们每个人都签了，苏陌当时只求能够顺利留下，并未仔细研读纸上的内容。
“不错，签了避责书，在府内发生的一切便都是自愿而为，我们要为自己的行为和结果负责。而他们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躲避这些责任，倘若有家属找上门来，便把事先准备好的协议拿出来，白纸黑字都按了手印，即便心有疑虑和不甘，也只得乖乖拿钱走人，否则不但落不到钱，还会惹上官司。我们这些人中，多是被家人半抛弃半依靠的可怜人，生或死，又有谁会在意。”阿灵说着，眸中的水光慢慢黯淡下来，溢满泪水的眼眶像是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的死潭。
苏陌心头一酸，说不出的憋屈滋味。阿灵如此强烈渴望想要在夜府混出个样来，不光是为了给家人挣个养家糊口的钱，只怕更多的还是想要在家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存在与价值，她想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也是值得被爱被在意的。
“阿灵，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执意要如此，可是我们不该为任何人而活，你要为你自己而活。并一定非要站在高位才能看到想看的风景，只要每天过得开心满足，身边的一草一物，都可以带给我们不一样的风景。明知前路危险不可为，为何不及时调转方向，或许另一条路也能通向你想要的地方。”
阿灵沉默片刻，好久才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的落寞神色早已消散，笑着对苏陌说道：“谢谢你阿陌，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还有，谢谢你把我当朋友。”
阿灵没有直面苏陌的话，情绪也恢复的极快。可苏陌心中仍隐隐有一丝不安，不知道阿灵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会不会深思熟虑接下来的行为。她没有经历过阿灵所面对的种种，或许无法共情她此时的心境。可一个小小的侍女便可以任意左右一个人的生死，也太匪夷所思！看来这夜府的恐怖程度一点也不输青槐城的聂府，更甚者有过之无不及。
两人均合衣躺在床上，假装自己都已睡熟，却不约而同的在一天的劳累和困乏中失了眠，各有所思。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苏陌此刻才真正了解到了管事嬷嬷那日所讲的这句话的含义。
弱者甘心臣服强者，强者可以毫无畏惧的欺辱压榨弱者，聂府如此，夜府亦如此，即便是在君府，那些丫鬟小厮见到主子们的神情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或许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尊卑有序，不逾次行，却成了那些高高在上之人肆意欺凌残害弱小的丹书铁券。
苏陌下意识的蜷缩双腿，紧紧的环抱自己。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后悔出谷了，这些日子非但没有寻到师父，还屡次将自己陷于险境。终究不知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是低估了“江湖险恶人心不古”这句话的含金量。在无忧谷时她自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谷中高人，可出了谷见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才知道天外有天谷外有人，自己的那点微末伎俩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不值一提，非但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连自保都很吃力。
苏陌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此次田氏之事，便是最后一事。她曾答应过牡丹的侍女小蝶为她的主人讨回公道，千花阁虽然不在了，可伤害牡丹的元凶还在逍遥法外，田氏之事一了，自己也算没有辜负小蝶所托，也圆了她的护主之心。届时，不管有没有师父的消息，她都会回念州城与青栀会合，一同回无忧谷。或许，真如菜菜所言，想必师父办完了自己的事，早已回谷了，如若不然，师父医术高深，且最爱救死扶伤，为何江湖中半点他的消息都没有。
苏陌一面担心，一面找了一个看似最合情合理的理由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间，寅时已到。苏陌起身下床，朝阿灵的床上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出去。
里面床上的人，待她合上门，翻了一下身，一夜未眠。
这日，苏陌正低头摆弄着炼制美颜膏的药材，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那声音一重一轻，还有些不稳。
苏陌心道：一个老人，腿脚还不利索。
刚一抬头，那人便走到近前。
果然是个花甲老人，满脸沧桑，破衣烂衫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那酒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可却被主人擦拭的一尘不染，应该是他极宝贵的一件物什。
看来，也是一个爱酒之人。
苏陌对他笑笑，礼貌性的微微颔首。
来人看了苏陌一眼，先是一惊，而后若无其事的走进锅炉房，将身上厚重的棉袄脱下，只穿了一件单衣。捋了捋衣袖，抄起竖在一旁的铁锹便往锅炉里加了一锹炭火。
苏陌正疑惑着，起身站到一旁。
那老人一边送炭火一边说道：“烧锅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是吃不了这份苦的！”
“我知道，锅炉旁边离不了人，我已经算好了每次加炭的时间，刚刚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来，我已经加了炭了！”苏陌听出他话里的轻视之意，自己虽然只是暂时接了这份工，可每日也是尽职尽责，什么时候该加炭火，加多少，温度控制在多少范围以内，我私下里没少做功课。如今闯进来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当然不服气。
那老人三下五除二一套行云流水的忙完了手里的活，转身看着苏陌，道：“你就是府上新来的烧锅炉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