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巴黎,灯火彻夜未熄,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医院里上演的悲欢。走廊里,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微弱回响中,缓慢地爬行。
苏晚抱着那本承载了母亲智慧与两代人秘密的日记,如同抱着一块温热的炭火,那热量并不灼人,却足以驱散她心底因长久误解而积聚的部分寒意。她与林建国并肩站在窗前,沉默地望着下方流淌的车河,一种奇异的、基于巨大伤痛和共同守护而产生的平静,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林建国依旧没有多言,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那本日记,像一把钥匙,不仅打开了苏晚记忆的枷锁,也撬动了他冰封多年的心门。有些话,无需宣之于口,理解和转变,已在沉默中悄然发生。
“我去看看他。”苏晚轻声说,打破了寂静。新一轮的短暂探视时间快到了。
林建国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却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告诉他……我在这里。”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这不再是那个只会施压、命令的父亲,而是一个在儿子生死关头,终于放下身段,表达着最朴素牵挂的父亲。
苏晚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再次走向那扇沉重的门。
IcU内,一切如旧。林深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沉浸在一个不愿醒来的长梦里。苏晚走到床边,这一次,她没有再失控地哭泣,也没有急切地倾诉。她只是静静地坐下,目光温柔而贪婪地流连在他的眉眼之间。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理顺。指尖感受到他皮肤微弱的温度,比之前似乎……暖了一点点?是她的错觉,还是生命力量在悄然回归的迹象?
“林深,”她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栖息在他睫毛上的蝴蝶,“我又来了。”
“外面天快亮了,巴黎的清晨,有点凉,但空气很好。”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琐事,说着走廊里护士换班时轻声的法语交谈,说着陈明刚刚硬塞给她的、她依旧毫无胃口的三明治,说着窗外的天空从墨黑逐渐转为深蓝……
她没有再提那些沉重的过往,没有再说“对不起”和“我爱你”。那些最浓烈的情感,已经在第一次探视时,毫无保留地倾倒给了他。此刻,她更像一个耐心的守护者,用日常的、生活化的细碎片段,为他构筑一个与现实连接的、温柔的锚点。
“……伯父在外面,”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他让我告诉你,他在这里。”
她看到,林深放在身侧的手指,似乎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苏晚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然而,那细微的动作稍纵即逝,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他的手依旧安静地放在那里,仪器上的波形也依旧平稳地跳跃着。
是错觉吗?
还是……他听到了?他的潜意识,接收到了父亲这句迟来的、笨拙的牵挂?
苏晚不敢确定,但一股微弱的希望之火,却在她心中悄然点燃,驱散了些许绝望的阴霾。
她没有再刻意去呼唤,只是继续用平和的声音,低声诉说着。她告诉他母亲日记里关于他父母的往事,告诉他林建国那深藏在冷酷外表下的恐惧与爱。
“……所以,你看,伯父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等你好了,亲自告诉他,你不怕,你会好好的,你会带着他和妈妈的爱,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她不知道他能否理解这些复杂的情感,但她相信,爱的频率,能够穿透一切屏障,抵达灵魂深处。
探视时间再次结束。苏晚依依不舍地起身,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我等你。”她最后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走廊,林建国依旧站在原处,只是转过身,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看向苏晚。
苏晚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位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眼神却不再那么锐利逼人的长辈,轻声开口,带着一种肯定的语气:
“我跟他说了,您在外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眼神清澈而真诚:“我想,他听到了。”
林建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似乎有复杂的水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这一次,他挺直的背脊,似乎微微放松了下来,那是一种卸下了部分沉重枷锁的姿态。
就在这时,陈明的手机震动起来,他走到一旁接听,片刻后,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
“林总,晚姐,”他压低声音,“顾城那边……情况有变。他在拘留所里情绪极度不稳定,试图……自残,已经被控制并转移进行精神鉴定。另外,我们查到,他在撞击前,似乎还通过网络发布了一些……关于深哥的不实信息,虽然很快被删除,但已经有截图在小范围流传。”
新的风波,并未因为主角的昏迷而停止。
林建国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沉淀下去。他看了一眼IcU紧闭的门,再看向苏晚。
“这里交给你。”他对苏晚说,语气是一种托付,也是一种认可。“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他不再将她视为需要防备的“外人”,而是可以并肩守护林深的盟友。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林建国不再多言,带着助理,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他要为儿子扫清一切后顾之忧,用他的方式。
走廊里,再次剩下苏晚和陈明。
苏晚走到长椅边,却没有坐下。她看着那扇门,心中那份因林建国态度转变而萌生的微弱希望,与因顾城新动作而产生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孤立无援。
父亲的冰山正在融化,爱人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真相已然大白。
剩下的,便是坚守,便是等待。
她深吸一口气,对陈明说:“联系我们在国内的团队,启动所有预案,监控舆论,准备好所有能证明林深清白和顾城恶行的证据。等他醒来,我们要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在危机面前冷静、果决的金牌经纪人苏晚,在经历了情感的极致淬炼后,带着更强大的内核,回归了。
陈明精神一振,立刻应道:“是,晚姐!”
苏晚重新将目光投向IcU的大门。
门内,是她跨越了生死与遗忘的爱人。
门外,是她需要为他守护的战场。
两代人的和解,为她注入了新的力量。
而现在,她将用这份力量,为他筑起最坚固的防线,等待他王者归来。
晨光,终于穿透了巴黎的云层,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一片熹微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