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废庄一役的硝烟尚未在淮州城上空完全散去,缴获的物资已悄然入库,隐麟卫的锋刃初试,便斩获颇丰。然而,萧玄并未沉浸在这次成功的突袭中。书房内,灯火通明,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北境地图,而是一份更为隐秘的卷宗——那是从前世记忆“孤鸾”的碎片中拼凑,又经墨九多方查证补充的,关于北齐“鸮羽营”潜伏于南梁境内,尤其是淮州一带的部分低级人员名单。
名单上的名字不多,仅七八个,身份各异,有酒楼伙计、驿卒、更夫,甚至还有一个在刺史府后院负责打理花木的老园丁。他们如同鸮羽营这棵毒蔓上最末梢的根须,不起眼,却深深扎在南梁的土地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养分——那些看似微不足道,汇总起来却可能致命的情报。
“鸮羽营结构严密,上下线单线联系。动了林溪废庄这样的据点,其上层必然警觉,会切断与相关人员的联系,甚至可能清理门户。”萧玄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声音沉稳,“但这些最底层的碟子,反而可能因级别不够,暂时未被纳入清理范围,或者,正因为上层动荡,他们成了断线的风筝,更容易捕捉。”
墨九侍立一旁,眼神锐利:“主公是想从这些人身上,反向撬开缺口,找到更多外围据点,甚至摸清他们的人员轮换和联络规律?”
“不错。”萧玄颔首,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映出一种冷静的狩猎者的光芒,“林溪废庄是块肥肉,但吃一次,惊动一片。我们要的是细水长流,是连根拔起。这些小鱼小虾,正是新的鱼饵和鱼线。”
他的目光锁定在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周旺,‘悦来酒家’的跑堂伙计。此人是鸮羽营外围的‘交通员’,负责传递一些不太紧急的消息。根据记忆碎片,他每隔三日的酉时末,会往城隍庙西角第三块松动的砖石下放置或收取信息。性格怯懦,贪小便宜,是很好的突破口。”
“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盯死城隍庙和周旺。”墨九立刻道。
“不,”萧玄抬手制止,“鸮羽营刚刚损失一个据点,此刻风声鹤唳,任何一点异常的盯梢都可能打草惊蛇。我们不用盯,我们等他自己送上门。”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找一个生面孔,机灵点的,扮作北边来的行商。明日酉时,去悦来酒家吃饭,故意在周旺面前掉一袋钱,分量要足,足够他心动又不敢立刻私吞的量。然后,什么都不用做。”
墨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主公英明!周旺贪财,捡到这么一大笔意外之财,必然心惊肉跳。他不敢私吞,又无法上交(因为他的上线可能已经联系不上或自顾不暇),最可能的选择,就是按照他已知的、最熟悉的联络方式,试图将钱‘上交’,放到城隍庙那个死信箱去,等待指令!而我们,只需在城隍庙布下口袋即可!”
“正是此理。”萧玄嘴角微扬,“记住,抓人时,要快、要静,不能惊动任何人。我要活的,而且,要在他刚放下东西,心神稍定的那一刻动手。”
“明白!”墨九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次日,酉时刚过,悦来酒家正是热闹的时候。一个穿着锦缎、操着北方口音的胖商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大堂,拣了张靠过道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小菜,一壶酒。周旺忙前忙后地伺候着,眼神却不时瞟向商人随手放在桌角那个鼓鼓囊囊的旧钱袋。
酒过三巡,商人似乎有些内急,起身匆匆往后院茅厕走去,那钱袋就“忘”在了桌上。周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鬼使神差地伸手,飞快地将钱袋揣入怀中,动作麻利地继续擦桌子,只是指尖微微发颤。
那商人回来后,果然一拍大腿,惊呼起来:“俺的钱袋呢?哪个天杀的小贼偷了俺的血汗钱!”他嚷嚷着,在店里闹了一通,最终被掌柜劝住,自认倒霉地骂骂咧咧走了。
周旺怀揣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只觉得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坐立难安。正如萧玄所料,他既贪这笔横财,又害怕这是某种考验或是陷阱。煎熬了两个时辰,直到酒家打烊,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他决定按规矩办事,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
夜深人静,淮州城笼罩在初春的寒雾中。城隍庙早已香客散尽,只剩下几盏长明灯在风中摇曳,映得斑驳的神像面目有些模糊。周旺缩着脖子,如同惊弓之鸟,蹑手蹑脚地溜进庙内,快速走到西墙角,哆哆嗦嗦地撬开第三块砖,将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钱袋塞了进去。
就在他刚把砖头复位,长吁一口气,以为万事大吉的刹那——
一只冰冷的大手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探出,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锁住他的双臂!力量之大,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就被一股巨力猛地拖入身后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只有墙角那盏长明灯的火焰,似乎被带起的微风惊扰,轻轻晃动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周旺在极度的恐惧和窒息感中悠悠转醒。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阴冷潮湿的地方,像是一间废弃的民居地窖。唯一的光源来自对面桌上的一盏昏暗油灯。
灯影下,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周旺,‘悦来酒家’跑堂,鸮羽营外围丙字柒号,负责城西三条街区的信息传递。”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周旺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的心脏。
周旺浑身一颤,牙齿咯咯作响:“好……好汉……饶命……小的……小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是萧玄。
“不知道?”萧玄走近几步,俯视着瘫软在地的周旺,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那袋钱,手感如何?够你全家嚼用几年?”
周旺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崩溃。对方连他刚埋下的钱袋都知道,身份早已暴露无遗。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小的就是个小角色,混口饭吃,从来没害过人啊!都是上头逼我的……”
“想活命,就看你合不合作了。”萧玄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把你知道的,关于鸮羽营在淮州的所有外围据点,人员轮换的时间、暗号、联络方式,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地窖角落里摆放着的一些形状古怪、闪着幽冷寒光的刑具。
周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为了活命,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虽然他级别低,知道的机密有限,但常年跑腿传递消息,对于哪些地方是鸮羽营的外围据点(如某些看似普通的杂货铺、车马行、甚至暗娼馆),人员大概何时换班,交接信息时用什么暗语手势,却知之甚详。
墨九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越记越是心惊。这鸮羽营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细密,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淮州城。
萧玄静静听着,面无表情,心中却已将这些信息与“孤鸾”的记忆碎片相互印证、补充,一张更清晰、更细致的鸮羽营外围网络图,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就……就这些了……大人,小的就知道这么多……求您饶小的一条狗命吧!”周旺说完,已是虚脱在地,涕泪横流。
萧玄看了他一眼,对墨九道:“带下去,看好。他的话,还需多方印证。”
“是。”墨九挥手,两名隐麟卫上前将软泥般的周旺拖走。
地窖内重归寂静。萧玄走到桌边,拿起墨九记录的纸张,快速浏览着。
“主公,根据这周旺的供词,至少可以确定三处新的外围据点,以及两处可能的中转站。更重要的是,我们掌握了他们三处据点的人员轮换规律,都是在子夜时分,守备最为松懈……”墨九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萧玄的目光落在“人员轮换”几个字上,指尖轻轻一点。
“规律,就是漏洞。”他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如同暗夜中窥准了猎物的苍鹰,“传令下去,依此规律,三日后的子夜,同时动手,拔掉这三处据点。记住,要无声无息,就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一次,我们要让鸮羽营彻底变成聋子和瞎子!”
窗外,寒雾更浓,夜色正深。而一场针对北齐谍网更加精准、更加致命的无声清剿,已然悄然部署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