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精致的窗棂,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况清璇一如往常早早醒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习惯了黎明即起。她并未立刻披上甲胄,而是穿着一身简便的常服,先来到了紧邻自己卧房的厢房。
房门被轻轻推开,内里异常安静,没有寻常婴儿清晨的啼哭。她走近摇篮,只见况中棠已然醒转,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玩着自己的手指。见到她来,那双眼睛里立刻浮现出清晰可辨的亲近之色,甚至还伸出小手,朝着她的方向“咿呀”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况清璇的心不由得软了一下。她伸手将他抱出摇篮,入手便觉得这孩子似乎比昨日又沉实了些许,小脸也更加红润饱满,眼神中的灵动与清醒,完全不像一个刚足月的婴孩。
“你倒是醒得早。”况清璇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况中棠似乎很喜欢这种亲昵,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她仔细端详着他,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深了。这孩子的成长速度,这份远超同龄婴儿的沉静与灵性,都指向着他的不凡。然而,饶是她见多识广,对于这种状况也毫无头绪。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个孩子与她、与况家有缘,并且,他似乎格外依赖自己。这种被需要、被全然信任的感觉,对于常年身处军营、肩负家族重担的况清璇来说,是一种陌生而温暖的体验。
随着日常接触的增多,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爱这个孩子。他会在她处理军务疲惫时,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仿佛能读懂她的辛劳;会在她逗弄他时,露出真正属于婴儿的、无齿而灿烂的笑容,驱散她心头的阴霾。这份情感,早已超出了最初的怜悯与责任,悄然融入了母性的温柔。
与此同时,况中棠在况府的日常生活,也成了下人们私下议论的新鲜话题。
他被照顾得极好,却也让奶娘和丫鬟们倍感“挑战”。小主人极好伺候,从不无故哭闹,需求表达得“异常”清晰——饿了会指食盒,湿了会拽衣襟。但他也极难伺候,食量抵得上两三个同龄孩子,且对普通的乳汁极为抗拒,只肯饮用特调的羊奶蜜水,有时甚至会对厨房送来的一些带有淡淡灵气的蔬果(如晨露未干的瓜果)表现出兴趣。
最让下人们感到局促的,是他的眼神。那绝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太过沉静,太过通透,当他静静看着你时,仿佛能看进你的心里去,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然而,相处日久,府中众人也渐渐发觉这小主人的“好”,那份远超常孩的“懂事”与偶尔流露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体贴,让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们,也从最初的惊异,变为了发自内心的疼爱和呵护。
这日,春光明媚,况清璇军务稍闲,便命人备了车,带着况中棠和几名贴身护卫、丫鬟前往城外一处况家私有的庄园小住,也让他透透气。
车行至半路,途经一片略显荒凉的林地。此时天下虽定,但始皇帝严刑峻法,徭役繁重,路边偶尔可见面有菜色的黔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正是乱世将起前的压抑征兆。
马车忽然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护卫的低喝声。
“何事?”况清璇在车内沉声问道。
“回将军,”车外护卫回应,“前方路旁似有……不干净的东西,惊了马匹。”
况清璇蹙眉,正欲亲自查看,却感觉到怀中的况中棠忽然动了动。他原本放松的身体微微紧绷,小脑袋转向车窗外某个方向,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清晰的、带着本能排斥的锐利光芒。
就在此时,一名靠近路边探查的丫鬟忽然眼神变得迷离,脸上露出诡异的痴笑,脚步虚浮地就要朝着林深处走去。
“小翠!你怎么了?”旁边的同伴惊叫着想拉住她,却感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指尖传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电光火石间,被况清璇抱在怀里的况中棠,似乎是无意识地被那阴邪之气所激,体内融合的盘古血脉微微一动。他并未有任何夸张的动作,但况清璇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小小的身躯瞬间紧绷,紧接着,他朝着那丫鬟的方向,发出了一个短促、用力且与平日啼哭或咿呀声截然不同的音节:“吖!”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清正之气。
刹那间,众人只觉得周围那股莫名的阴寒感如潮水般退去,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嘶鸣。那名叫小翠的丫鬟猛地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护卫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刚才那感觉,分明是撞上了惑人心智的低等游魂!可它怎么突然就……消散了?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况忠,目光立刻变得无比锐利,他先是深深看了一眼被况清璇紧紧护在怀中、此刻已恢复如常的小少爷,随即眼神严厉地扫过在场所有亲卫和下人,沉声道:“今日之事,乃林中瘴气致幻,任何人不得妄加揣测,更不得在外胡言乱语,违者,以军法家规严惩不贷!”
众人心头一凛,皆知此事关小主人安危,齐声肃然应道:“是!”
况清璇没有出声,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仿佛无事发生的小人儿,感受着指尖似乎还未完全散去的、那声奇异音节带来的微麻触感,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复杂。她亲眼所见,亲身体会,这绝非偶然。忠叔的处理,正是她心中所想。
这孩子身负如此神异,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道,必须更加谨慎地将他庇护于羽翼之下。一个理性的声音在告诉她,应该尽快为他寻一个更稳妥、更能理解并引导他这份“不凡”的成长环境。
然而,当她感受到怀中孩子那全然依赖的温热,看到他偶尔望向自己时那充满孺慕与信任的清澈眼神,一股难以割舍的情感便悄然蔓延。这份意外的亲情,对她而言,是冰冷铠甲下骤然照入的暖阳,是沉重责任外难得的慰藉。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况中棠更紧地搂在怀中,仿佛想将他牢牢护住,又仿佛想从他身上汲取更多这份让她贪恋的温暖。
“罢了,”她在心中轻叹,理性最终为情感让出了一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再让他在这府中,在我身边,多待些时日。”
这个决定让她心中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紧绷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她低头,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孩子柔软的顶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温柔。无论如何,她会守护好他,以她况清璇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