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一夜，篝火燃尽，只余下一地灰白余烬，伴着窗外透进的清冷晨光。凌烬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灼感中醒来的。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抓向身侧，触碰到断剑“流火”冰冷的剑柄时，紧绷的心弦才略微一松。随即，他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冰冷的干草上，而是身下垫了柔软的垫褥，身上还盖着一件略显宽大的、带着淡淡冷香的墨色斗篷。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高烧、噩梦、冰冷的触感、还有……一双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冽平静的眼眸。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那触感缓解了他体内的灼痛。是……周云羲？
凌烬撑着手臂坐起，动作牵动了内伤，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他环顾四周，庙内已不见周云羲和胡大夫的身影，只有两名护卫正在默默地收拾行装，熄灭最后的火星。看到他醒来，一名护卫快步走过来，递上一个水囊。
“凌公子，您醒了。感觉如何？小姐吩咐，若您醒了，稍作洗漱，我们便准备启程。”护卫的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
凌烬接过水囊，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干涸的喉咙才舒服些。“她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小姐和胡大夫在外面查看车马。”护卫答道。
凌烬点点头，尝试运转内力，发现体内那团阳火虽然依旧躁动，但比昨夜平稳了许多，仿佛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梳理过。是胡大夫的金针，还是……他目光落在手边那件墨色斗篷上，眼神复杂。他记得这斗篷是周云羲昨夜披着的。
片刻后，凌烬整理好衣袍，将斗篷折叠好，拄着断剑走出破庙。晨光熹微，空气清新冷冽。周云羲正站在马车旁，与胡大夫低声交谈着，她已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骑装，青丝简单束起，褪去了几分闺阁弱质，添了几分利落飒爽。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目光与凌烬对上。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冷静，仿佛昨夜那个在破庙中流露出片刻柔和的人只是幻觉。“能走吗？”她问得直接，听不出什么情绪。
凌烬将叠好的斗篷递还过去：“多谢。”顿了顿，又补充道，“暂时无碍。”
周云羲接过斗篷，随手递给一旁的挽月，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赶到前方的清泉镇补充些物资，你的伤也需要更好的药材静养几日。”她并未提及昨夜之事，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凌烬也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关于共同面对的危机，关于彼此需要维持的、脆弱而必要的同盟关系。昨夜短暂的脆弱与靠近，如同朝露，在阳光下悄然蒸发，剩下的，依旧是前路未卜的谨慎与疏离。
车队再次启程。经过一夜休整（尽管对凌烬而言是煎熬的一夜），众人的精神稍好。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前行，越往前走，地势逐渐平缓，偶尔能看到零星的农田和炊烟。约莫午时前后，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青灰色的瓦顶连绵起伏，一条清澈的河流绕镇而过，几座石桥横跨水上，看上去宁静而祥和。那便是清泉镇。
“小姐，前面就是清泉镇了。镇上有我们一处联络点，是早年老爷安排的，相对安全。”护卫首领策马靠近车窗，低声禀报。
周云羲掀开车帘一角，眺望片刻，吩咐道：“谨慎些，分头入镇。你先带两人前去联络点安排，我们稍后再到。”
“是。”
车队在镇外一片小树林旁停下稍作休整。护卫首领带着两名精干手下先行骑马入镇。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名手下返回，禀报说联络点一切正常，已安排妥当。
周云羲这才示意车队进入镇子。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两辆马车先后驶入镇中。清泉镇不大，但颇为热闹，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铁匠铺的打铁声、茶馆里的说书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息。
马车最终停在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后院。这客栈看似普通，但后院另有天地，通过一条狭窄的巷子与一间不起眼的药材铺后门相连，十分隐蔽。掌柜是个五十岁上下、面相憨厚的中年人，见到周云羲后，眼神一凛，恭敬地将他们引入内院一间独立的清静小院。
“小姐，一切都按老规矩准备好了。药材也已备齐，胡大夫可随时取用。”掌柜低声道。
周云羲微微颔首：“有劳李掌柜。最近镇上可有什么异常？”
李掌柜想了想，回道：“回小姐，大体平静。只是近来南来北往的生面孔似乎多了些，有几个操着北地口音的商队在此停留，看着……不完全是生意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两天，还有两个带着兵刃、眼神凶狠的汉子来打听过，问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形容样貌……似乎与小姐和那位公子有些相似。”
周云羲和随后被挽月搀扶下车的凌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幽冥道的爪子，果然伸过来了，而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知道了。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院子。”周云羲冷静地吩咐。
“小人明白。”
安顿下来后，胡大夫立刻为凌烬重新诊治。内院的房间比马车舒适太多，汤药也能精心熬制。凌烬服下药后，沉沉睡去，这是多日来他第一次得到相对安稳的休息。
周云羲则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翻阅李掌柜送来的近期的消息简报。清泉镇是南北交通的一个小枢纽，消息相对灵通。简报上的信息琐碎，但周云羲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除了关于“陌生面孔”的汇报，还有几条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镇守江北三州的大将军慕容锋近日似有异动，其麾下精锐频繁调动；另外，江湖上关于一柄蕴含神秘力量的“炎阳剑”的传闻悄然兴起，据说与十几年前一桩旧案有关……
慕容锋……炎阳剑……周云羲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慕容锋是当年与父亲赵擎齐名的将领，但关系微妙；而“炎阳”二字，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凌烬体内那至阳之力和他那柄奇特的断剑。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背后是否有着某种联系？幽冥道的追杀，是否也与此有关？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庭院中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陷入了沉思。选择来江北，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幽冥道在江南的势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江北有她需要查证的线索，关于她的身世，关于母亲沈清漪留下的一些隐秘安排。如今看来，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傍晚时分，凌烬醒来，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胡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加上难得的安静环境，他的伤势稳定了许多。他走出房间，看到周云羲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一壶清茶，她正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出神。夕阳的余晖给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竟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
听到脚步声，周云羲回过神，看向他：“感觉如何？”
“好多了。”凌烬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有消息？”
周云羲将简报推到他面前，重点指出了关于慕容锋和“炎阳剑”传闻的部分。“你怎么看？”
凌烬快速浏览一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慕容锋的名字他听说过，是权势滔天的藩镇。而“炎阳剑”……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这让他想起了家族被灭门的那个夜晚，那些黑衣人口中似乎也提到过类似的东西！难道家族的灾难，与这传闻中的剑有关？
“慕容锋镇守江北，手握重兵，其心难测。这炎阳剑的传闻，出现得蹊跷。”凌烬沉声道，“幽冥道的人在此出现，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追杀我。”
周云羲点头：“我们也需尽快弄清他们的目的。此地不能久留，等你伤势稍稳，我们需继续北上。”她顿了顿，看向凌烬，“你的力量……若能掌控，将是极大的助益，但若失控，亦是灾难。胡大夫说，或许需要特定的心法或契机。”
凌烬沉默。他何尝不想掌控这力量？但这股力量如同桀骜的烈马，每一次试图驾驭都险些让他焚身而亡。“我会尽力。”他只能给出这个承诺。
就在这时，李掌柜匆匆走来，脸色凝重：“小姐，刚得到消息，镇东头的王记铁匠铺，昨夜遭了贼，东西没少，但铺子里被打砸了一番，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王记铁匠铺？周云羲心中一动。那是母后留下的另一处极其隐秘的暗桩，并非用于传递消息，而是……保管某样东西。难道幽冥道的目标，不仅仅是她和凌烬？
夜色渐浓，清泉镇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愈发汹涌。凌烬和周云羲都意识到，他们的到来，或许无意中撞入了一个更大的旋涡中心。而他们手中的线索，正一点点拼凑出阴谋的模糊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