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的死,像一块沉甸甸的冰,压在张二狗的心头,却也让他更加清醒。那点劣质药散或许带来过微不足道的慰藉,但终究改变不了冰冷的现实。没有真正的力量,一切善意的挣扎都如同雪地里的痕迹,轻易便被寒风抹去。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白天是药铺里最勤快的学徒,夜晚则是躲在柴房里与那丝灵气、与脑海中无数念头较劲的求索者。
那尊裂缝遍布的破丹炉被他用捡来的铁丝勉强加固,但谁都看得出它已时日无多。每次生火炼丹,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不仅要控制火候灵气,还要时刻担心炉子会不会下一秒就炸开。
更重要的是,在野外生火的风险太大,几次险些被夜巡的镇民发现。他迫切需要一种更安全、更可控的“火源”。
柴火不行,凡火难以精确控制温度,烟尘也大,容易暴露。
那……修真者的“真火”、“丹火”呢?
张二狗立刻摇头失笑。那是筑基甚至更高境界修士才可能拥有的手段,对他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堆放的几沓黄纸——那是钱四海年前进的一批劣质符纸,因受潮发黄且质地不均,绘制正经符箓成功率极低,一直被弃置在角落吃灰。
符纸……符箓……
一个火花骤然在张二狗脑海中迸溅!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那堆废符纸前,抽出一张。纸张粗糙,色泽晦暗,但确确实实是承载灵气的符纸。
他清晰地记得,《百草初辨》在篇末的杂论中,曾极其简略地提及过几种最低阶的符箓,其中一种,便是“引火符”!
绘制符箓,需要以自身灵气为引,以特制朱砂为墨,勾勒特定符文,沟通天地间的某种法则,从而激发符箓效果。
他没有朱砂。
但他有灵气!有这无人问津的废符纸!还有……他之前收集药渣时,无意中留下的一些暗红色的、富含铁质的矿土粉末,本是想着或许能用来给丹炉补缝?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没有朱砂,能否以灵气混合矿粉,替代符墨?废符纸虽劣,能否承载最低阶的引火符?
想到就做!
他碾碎那些矿粉,加入少量清水调成粘稠的暗红色浆液。又以破碗底为砚,折了根最细的药材根茎为笔。
盘膝坐在草堆上,屏息凝神,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他回想着那模糊的“引火符”符文结构——那更像是一种抽象的火焰图腾,笔画简单,却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深吸一口气,他拈起“笔”,蘸饱了那自制的“符墨”,将一丝微薄的灵气缓缓灌注于笔尖,落笔于符纸之上!
笔尖接触符纸的瞬间,他立刻感到一股滞涩感。废符纸对灵气的传导性极差,自制的符墨更是难以均匀附着灵气。那丝微弱的灵气如同陷入泥潭,每画出一笔都异常艰难,精神力的消耗远超平时修炼!
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凭借强大的意念和对灵气那一点点增强的掌控力,努力勾勒着记忆中的符文。
笔走龙蛇……不,是笔走蜗牛。
粗糙的符纸上,暗红色的线条歪歪扭扭地延伸,灵气断断续续,时强时弱。
终于,最后一笔勉强连接!
就在笔画完成的瞬间,张二狗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空,那绘制在符纸上的暗红色符文猛地亮起一瞬极其微弱的红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一道难看的、毫无生气的红色痕迹。
失败了?
张二狗喘着粗气,看着桌上那张毫无反应的符纸,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失望涌上心头。
果然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吗?
他不甘心,指尖蕴起一丝灵气,尝试着注入那符文中。
就在灵气接触符文的刹那——
噗!
一小簇比指节还小的、橘黄色的火苗,猛地从符纸上窜起,顽强地燃烧了大约三息时间,然后悄然熄灭。
符纸上,只留下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柴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张二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点焦黑,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擂动!
成功了?!
虽然那火苗弱小得可怜,持续时间短得可笑,但它确确实实是被符箓引燃的!而非柴火!
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冲击着他的胸腔,让他几乎要呐喊出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压下那冲动。
成功了!以废符纸、矿粉代墨、微末灵气,他竟真的成功绘制出了人生中第一张符箓——尽管它劣质到可能连最低的一品都算不上!
这不仅仅是制造了一簇小火苗那么简单。
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可行的!现代人的思维模式,那种敢于打破常规、寻找替代方案的逻辑,在这个修真世界,同样拥有着意想不到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条可能解决炼丹火源困境的途径!
接下来的几天,张二狗完全陷入了对“引火符”的痴迷研究中。
他不断尝试,失败远多于成功。十张废符纸里,能有四五张最终能勉强引燃一小簇火苗,就算不错了。且火苗的大小、持续时间完全随机,极不稳定。
但他乐此不疲。
每一次成功,都伴随着对灵气控制、符文勾勒的更深理解。他发现,符文的结构、笔画的连贯性、灵气输入的均匀程度,都直接影响着符箓的效果。
他甚至开始尝试微调符文的结构——比如将代表“燃烧”的核心笔画稍微加粗,或者尝试改变灵气的输出频率。
这个过程,远比简单地按照古籍照搬困难无数倍,却也充满了探索的乐趣。
期间,吴老六又神出鬼没地来过一次采石场,看到张二狗正对着一堆画得歪歪扭扭、大半焦黑的废符纸发呆,只是嗤笑了一声:“蠢蛋!引火符画得跟鬼画符一样,浪费灵气!”
但当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似失败的符箓,输入一丝真气后,看着那簇比张二狗激发时旺盛数倍、持续了十数息才熄灭的火苗时,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惊异。
他丢下符纸,依旧骂骂咧咧:“狗屁不通!画符是要用‘意’的!不是让你照猫画虎!你的‘意’呢?让你点火,你想的是什么?是想这破符纸该怎么画,还是想那炉子里的火该多大?笨!”
骂完,也不等张二狗反应,又晃悠着消失了。
“意?”
张二狗反复咀嚼着这个字。
他回想起自己绘制时的状态,确实,绝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如何控制灵气、如何模仿符文上,对于“火焰”本身,反而缺乏一种最直接的、强烈的意念。
下一次绘制时,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先去想符文,而是在脑海中极力观想火焰的形态——跳跃的、温暖的、带来光明与变化的火焰。想象它在自己指尖燃烧的感觉。
然后,他才落笔。
笔尖依旧滞涩,灵气依旧微弱。
但这一次,当符文完成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流畅感!仿佛意念先行,灵气与符文自然追随!
噗!
一簇明显比之前更大、更稳定的火苗窜起,持续了足足五息!
张二狗睁开眼,看着那跳跃的橘黄色火焰,心中豁然开朗!
“意”为先,“力”随后!
吴老六看似随口一句责骂,却点醒了他最关键的一点!
他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门后是一个更为广阔奇妙的世界。
有了这极不稳定的“自制引火符”,或许,那尊破丹炉,还能再撑上一段时日。
寒石镇的冬夜,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黑暗了。柴房摇曳的微光里,少年眼底的光芒,比任何符火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