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气氛凝滞得仿佛要溢出水来。
服务员陆续将菜品端上桌，精致的摆盘在暖黄色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没人有心思品尝。
苏清颜低头扒饭，把碗里的米粒当成假想敌，一粒一粒地戳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快点吃完快点离开这个修罗场。
她夹起一筷子青菜，刚送到嘴边，余光就瞥见林薇薇又给陆景琛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姿态亲昵地放进他碗里。
“景琛，你尝尝这个，是你最喜欢的酸甜口。”
林薇薇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像是在宣示着某种独属于她的了解和亲密。
陆景琛没拒绝，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
林薇薇满意地笑了，又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陆景琛竟然笑了。
虽然笑容很淡，一闪而逝，但那弧度确确实实挂在他脸上。
那是苏清颜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一种近乎于纵容的松弛感。
“咔哒。”
苏清颜手里的青菜掉回了碗里。
嘴里的白米饭也瞬间变得如同嚼蜡，她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别看，别想，当他们是空气。
她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对面的楚江城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懒洋洋地转动了一下圆桌的转盘，将一盘清淡的百合西芹转到了苏清颜面前。
无声的安慰。
她倒是有点想夹菜给楚江城，没啥意思，主要是怕楚江城误会，今天本来就是想澄清，不过倒真的有点想恶心一下陆景琛。
楚江城全程保持着那副欠揍的微笑，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偶尔夹口菜，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纯看热闹的样子。
但他每放下一次茶杯，苏清颜就觉得这餐桌上的无形刀光又多了一道。
果然。
楚江城慢悠悠地放下象牙筷，清脆的一声轻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懒洋洋地开口：“陆总和林小姐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这话一出，包间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他夸得客气，但那语调里的弯绕得比山路还多，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我不信”，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林薇薇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绷出浅浅的白色。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婉。
“楚先生说笑了，”她柔声细语，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瞟向苏清颜，“我和景琛只是多年老友。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清颜。”
好一招滴水不漏，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反手给陆景琛戴了顶深情的高帽，顺便还把苏清颜架在了火上烤。
苏清颜正低头研究碗里那朵西兰花到底有几个分叉，听到这话，戳弄的动作顿了顿。
她没抬头，心里却冷笑。
看，多会说话，年度最佳“朋友”非她莫属。
楚江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差点笑出声，他硬生生憋住，只挑了挑眉，拖长了调子：“哦？是吗？”
他这两个字，比刚才那整句话的杀伤力还大。
林薇薇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景琛放下了筷子。
他没看搅弄风云的楚江城，也没看楚楚可怜的林薇薇。
他的目光，越过一桌的精致菜肴，精准地落在了苏清颜身上。
那眼神极具侵略性，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所有物，又像是在警告她不要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苏清颜头皮一阵发麻。
她强迫自己继续扮演一个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夹起那朵被她研究了半天的西兰花，准备送进嘴里。
只要我吃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然而，陆景琛的视线太过灼人，让她无法忽视。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苏清颜。”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吃完了就回家。”
陆景琛又开口了，语气不容商量。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两座冰山，直直砸进苏清颜的脑子里，砸得她嗡嗡作响。
她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几秒后，缓缓放回了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陆景琛那道沉沉的视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终于抬起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陆总，我和学长还有事要谈。”
陆景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他没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楚江城，那眼神，像是打量一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碍眼物件。 “现在谈。”
他靠回椅背，姿态闲适，吐出的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苏清颜气得有点想笑，她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才会撞上这种百年难遇的奇景。
她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反击，对面的楚江城先动了。
“陆总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苏清颜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吧。”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陆景琛，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坏笑。
“你既然能带着小三，满世界出现？为何，我的学妹不能请我吃一顿饭？”
一句话，直接把陆景琛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
林薇薇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声音柔得像一团：“景琛，你别这样，会吓到清颜的。楚先生你也别误会，景琛也是关心则乱。”
她一番话，既给陆景琛找了台阶，又把苏清颜摆在了需要被保护的弱者位置，顺便还暗示了楚江城是个不懂事的外人。
苏清颜听着这茶香四溢的话，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杯子。
“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
“可是，清颜姐姐，你好歹是景琛哥的妻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陆景琛还未发作，林薇薇的攻击就先到来了。
看着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情侣”。
她忽然笑了。
不是假笑，也不是冷笑，就是单纯觉得可笑。
要听是吧，好，我偏不让你们听。
她随便找一个话题。
她转头看向楚江城：“江城哥，之前你展览的有一副作品，关于洛水泪的项链，我听说你打算用来参加接下来的国际设计展……”
苏清颜当然不想问这个，但是，当务之急是把陆景琛应付过去。总不能当着陆景琛的面说，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你难道喜欢我？不好意思，起码现在，我是陆家太太，她怕自己这些话说出来，陆景琛的嘴角会没办法压住。
林薇薇又会疯狂作妖，她想要的是，林薇薇好好的正向作妖，逼迫陆景琛和她离婚，她再有一个委屈纯情的人设。
话还没说完，陆景琛就打断了她。
“什么设计比赛？”
苏清颜皱眉：“跟你没关系。”
“你是我妻子，什么都跟我有关系。”
“我只是挂名的陆太太而已，陆总不是说过，我们各过各的？”
苏清颜这话一出，包间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林薇薇适时地打圆场：“清颜，你别误会景琛的意思，他只是关心你……”
“林小姐。”
苏清颜打断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我和陆总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
林薇薇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她咬了咬唇，委屈地看向陆景琛：“景琛……”
陆景琛没理她。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清颜刚才那句“各过各的”。
她想和他各过各的？
她想得美。
陆景琛的眸色沉了下来，像淬了冰。
这个女人，但凡他松一分缰绳，她就敢明目张胆地和别的男人勾肩搭背。
各过各的？然后让她和这个姓楚的双宿双飞？
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江城看戏看得正起劲，终于等到一个绝佳的切入时机。他往椅背上一靠，姿态闲散，那张俊朗的脸上笑意更深了。
“清颜，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你这么问，是也想参加？”
他说完，好整以暇地将目光转向陆景琛，那眼神里的挑衅不加掩饰。
“陆总，设计界的赛项，讲究的是灵感和专业。想必您和林小姐日理万机，对这些应该不陌生吧？不如让我这个‘专业人士’，帮帮清颜？”
“专业人士”四个字，他咬得又轻又慢，像是在刻意提醒某人，这是他的领域，一个陆景琛插不进手的领域。
这话听着是帮忙，实际上句句都在给陆景琛添堵。
空气里的火药味更浓了。
林薇薇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紧，指甲陷进了掌心，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她柔柔地一笑，像一朵恰合时宜的解语花，及时为陆景琛送上助攻。
“楚先生，我想您应该称呼她‘陆太太’，这才是对她，也是对景琛最基本的尊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清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而且设计比赛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清颜是景琛的妻子，她的事，景琛自然会上心。而且，我在设计界的名声，楚先生应该也知道，所以如果她需要任何帮助，我和景琛都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一句“我和景琛”，说得自然又亲密，仿佛她才是这个家里能做主的女主人。
苏清颜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算是看明白了。
一个霸道地宣告主权。
一个悠哉地划分地盘。
还有一个，更是迫不及待地扮演起了陆太太的角色。
他们三个人一台戏，唱得风生水起，而她，就是那颗被争来抢去的棋子。
真是可笑。
她今天就不该出这个门，更不该坐上这张饭桌。
苏清颜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她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包，准备起身。
“我的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湖心，让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苏清颜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三个人，最后定格在陆景琛那张冷峻的脸上。
“陆总，饭吃完了，我该回家了。”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这出戏，她是不想再唱下去了。
再多待一秒，她都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桌子掀了。
她今天算是看清了，楚江城句句都在维护她，可那点维护背后，藏着更多的是想看陆景琛吃瘪的恶趣味。
楚江城，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像看这种场面。
或许，还有学长对学妹的一些关心。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不想欠楚江城什么人情。
苏清颜心头的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眼前这场闹剧的厌烦。
她拎着包，站得笔直，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一走，楚江城肯定也会找借口离开。
果然，她这边刚有动作，楚江城也慢悠悠地推开椅子，作势要起身。
陆景琛眼皮都没抬一下，凉飕飕地丢出两个字。
“不送。”
这话是对着楚江城说的。
随即，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才缓缓抬起，像两道冰冷的锁链，牢牢锁住苏清颜。
“你留下。”
命令的口吻，不带一丝温度。
气氛瞬间凝固。
林薇薇何等精明，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是陆景琛要“处理家事”了。这种场面，他绝不想让自己看见。
她立刻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将目光转向楚江城，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楚先生，久闻您在设计界的大名，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欣赏您的作品。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带我参观一下您的展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楚江城台阶下，又把自己从这尴尬的对峙中摘了出去，顺便还卖了陆景琛一个人情。
一箭三雕。
楚江城挑了挑眉，没拒绝。
“能得到国际知名设计师林小姐的青睐，是我的荣幸。”
他站起身，走到苏清颜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他要是敢欺负你，给我打电话，我立刻上来。”
苏清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楚江城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朝苏清颜俏皮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江城第一才女，加油！”
这是上学时，楚江城最爱用来调侃她的玩笑话。
一句久违的戏言，让苏清颜紧绷的神经蓦地一松，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在这死寂的包间里格外突兀。
也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陆景琛的耳膜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露出如此灿烂、毫无防备的笑容，那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
陆景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碴。
楚江城和林薇薇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包间。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她和陆景琛两个人。
苏清颜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她转过身，迎上男人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