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博渊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团部办公室。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胸膛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耳根处的热度也顽固地不肯散去。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他有些……失控。
他走到办公桌前，看着堆积的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她低头缝纫时温柔的侧脸，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的光晕，还有……她指尖那温热的触感。
像着了魔一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一份训练计划，试图用工作淹没这陌生的躁动。
傍晚，江黎黎将小屋彻底收拾妥当，看着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家，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虽然依旧简陋，但每一个角落，都凝聚了她的心思，也开始有了“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落日，心里盘算着晚上做点什么吃的。
和陆博渊相处这几天，她发现这男人虽然话少，但做事靠谱，责任心强，而且……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
或许，是时候，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毕竟，他们是夫妻，是要长期生活在一起的，有些规则，需要提前说清楚。
她不喜欢猜来猜去，也不喜欢暧昧不清。
晚上，陆博渊准时回来了。
他推开院门，依旧先闻到的是饭菜的香气。今天似乎格外香些，带着浓郁的肉味。
走进屋，看到桌上摆着一盘红烧肉，油亮酱红，旁边是清炒豆苗和一碗紫菜蛋花汤。
江黎黎正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笑了笑：“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一切如常。
但陆博渊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同。
她看他的眼神，少了前几天的试探和调侃，多了几分……郑重？
他沉默地洗手，坐下。
两人开始吃饭。
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肥而不腻，是陆博渊很久没吃过的、属于“家”的味道。
他吃得比平时更慢了些。
“味道怎么样？”江黎黎问。
“……很好。”陆博渊咽下口中的食物，给出了比昨天多一个字的评价。
江黎黎笑了笑，没再说话。
饭毕，陆博渊照例收拾碗筷。
江黎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书或者休息，而是坐在桌边，泡了两杯淡淡的菊花茶。
陆博渊洗完碗出来，看到桌上的两杯茶，和她明显在等他的姿态，脚步顿了顿。
他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陆博渊，”江黎黎开口，声音平静，目光直视着他，“我们谈谈？”
陆博渊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来了。
他抬眼，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我们结婚，是长辈的安排。之前没什么感情基础，甚至可能还有些……误会。”江黎黎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道：
“但现在，我们成了夫妻，还有了孩子。我想，我们需要一些……相处的基本原则。”
陆博渊沉默地听着，眸光深沉，没有打断。
“第一，互相尊重。”江黎黎伸出第一根手指，“尊重彼此的想法、工作和私人空间。我不会干涉你的军务，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医术和一些可能比较特别的行为。”
她指的是自己超越时代的医疗知识和能力。
陆博渊看着她，想起火车上的事迹，想起那碗润肺汤，点了点头：“可以。”
“第二，坦诚沟通。”江黎黎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不喜欢猜忌和误会，有什么想法，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
同样，我有什么需求，或者觉得你哪里做得不对，也会直接告诉你。我们可以商量，可以争吵，但不要冷战，不要在心里憋着。”
陆博渊抿了抿唇。坦诚沟通……这对他来说有点难，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独自承担。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尽量。”
“第三，”江黎黎伸出第三根手指，眼神格外认真，“忠诚与责任。既然成了夫妻，有了孩子，我希望我们能对彼此，对这个家，保持忠诚，承担起各自的责任。
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觉得无法继续这段婚姻，或者有了其他选择，请提前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不要欺骗，不要背叛。”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但陆博渊却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他心口莫名一紧。
几乎是想也没想，他脱口而出：“不会有那一天。”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军人特有的承诺分量。
江黎黎愣了一下，看着他骤然变得锐利和认真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
她笑了笑：“希望如此。”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以上三点，是我认为我们相处的基础。至于感情……”
她顿了顿，看向陆博渊，眼神坦然：“我们可以慢慢培养。先婚后爱，也不是不行。你觉得呢？”
先婚后爱……
这四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陆博渊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眸善睐、冷静理智得不像话的小妻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爱”这个字。
他的生活里，只有责任、纪律和任务。
可此刻，听着她如此平静地规划着他们“培养感情”的未来，他冷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种子。
或许……可以试试？
“好。”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我同意。”
江黎黎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无措，心里的那点紧张也消散了。
她伸出手，唇角弯起一个明艳的弧度：“那么，陆博渊同志，合作愉快？”
陆博渊看着她伸出的、白皙纤细的手，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握了上去。
她的手很软，很暖。
像握住了一团小小的太阳。
“合作愉快。”他低声道，声音紧绷。
两手交握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契约，在这一刻，正式达成。
江黎黎很快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仪式。
她站起身：“那就这样。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她端着茶杯，走向卧室，脚步轻快。
陆博渊独自坐在桌边，看着自己刚刚握过她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和温度。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菊花茶，一饮而尽。
清苦回甘。
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混乱，陌生，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好像，签下了一份比任何作战计划都更让他心跳加速的“合约”。
一份关于“先婚后爱”的合约。
而合同的另一方，是那个让他一次次意外，一次次打破认知的……江黎黎。
他站起身，吹熄了煤油灯。
屋内陷入黑暗。
隔壁房间，已经传来了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陆博渊躺在硬板床上，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久久无法入睡。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
“互相尊重。”
“坦诚沟通。”
“忠诚与责任。”
“先婚后爱，也不是不行。”
每一句，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固有的认知上。
也像暖流，悄然融化着他冰封的心房。
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扰人心神的声音。
可那声音，却仿佛在他心底扎了根。
或许……
他真的可以，试着去“培养”一下感情？
带着这个陌生而滚烫的念头，陆博渊在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