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村的年味从腊月廿五就漫开了。夜家院子里，李老婆子正指挥着儿孙们贴春联，夜少吉踮着脚举着浆糊，非要亲手把秦老先生写的“春临大地繁花绽，福满人间喜事多”贴在正屋门上，红纸映着她冻得通红的脸蛋，格外精神。
夜老大和夜老二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咚咚”响。
刘淑芬和王翠花围着大盆和面，白花花的面团在她们手里转着圈，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圆滚滚的大馒头。
胖丫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了一坨面团在手上捏着玩，被王翠花轻拍了一下手背，笑得更欢了。
杨树村的雪刚化了些，泥泞的村道上就来了辆驴车。
小花听见敲门声，蹦着跑出门：“大姐，是大姐回来了！”
张树根家的篱笆门“吱呀”开了，大花穿着件水红色棉袄，怯生生地从车上下来。
身后跟着个媒婆，还有个面红耳赤的后生，正是周表叔家的二小子周明。
媒婆笑着打招呼，把周明往前推了推。
张树根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又瞅瞅周明手里攥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心里大概有了数，忙把人往屋里让：“进屋说，进屋说。”
屋里暖烘烘的，小花给客人倒了红糖茶。
大花低着头坐在炕沿，手指绞着衣角。媒婆喝了口茶，开门见山：“树根哥，不瞒你说，明小子在他爹铺子里，跟大花处了些日子，俩孩子互相瞧着顺眼。明小子踏实能干，大花又勤快懂事，这不，周家特意托我来问问，这门亲事，您要是觉得合适，咱就定下？”
周明涨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个银镯子，往桌上一放：“叔，我……我是真心喜欢大花，往后我一定对她好，不让她受委屈。”
大花偷偷抬眼，见周明耳朵红得像柿子，忍不住抿着嘴笑，又赶紧低下头。
张树根看着那银镯子，又看看女儿羞答答的模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周表叔家在镇上开着杂货铺，家境还不错，周明这孩子他去看望大花的时候也见过几次，确实不错，配大花正好。
“孩子们愿意，我自然没意见。”张树根摸了摸胡子，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错不了。”
媒婆见事成了，笑得合不拢嘴。
驴车轱辘轱辘走远了，小花凑到大花跟前，拽着她的衣角：“姐姐，你真要嫁周家啊？”
大花红着脸点头，心里像揣了块糖，甜丝丝的。
二月初八的京城，春阳正好。
夜家小院的门楣上挂上了大红绸花，连墙角的腊梅都似特意留了几朵，在暖风中吐着清香。
早早从荣德县赶来的夜家人提前几天忙开了。
夜少繁穿着大红喜袍，胸前戴着红花，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
顺子跑进来：“公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去迎亲了！”
他深吸口气，走到镜前理了理衣襟。镜里的自己眉眼带笑，藏着说不出的欢喜与紧张。
太傅府那边，杜若薇正坐在梳妆台前。柳氏亲自给她梳头，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檀香和沉香在旁给她戴上凤冠，缀着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穿着亲手绣了三个月的嫁衣，领缘的并蒂莲金线流转，袖口的鸳鸯仿佛要游进春光里。
“到了那边，要好好过日子，有空就回来看看娘。”柳氏替她擦了点胭脂，“少繁是个可靠的，娘放心。”
杜若薇点点头，夜少繁可是说了，她每天愿意干啥就干啥，他白天没空在家陪着她，无论是她想回娘家，还是出去与好友逛街品茶都行。
锣鼓声从胡同口传来时，夜家小院瞬间沸腾了。
胖丫踮着脚看那顶八抬大轿停在院外，轿帘掀开，杜若薇踩着红毡走下来，凤冠霞帔，面如桃花，看得胖丫乐呵呵的。
宴席摆满了院子，流水般的菜肴端上来，好些菜色都是宾客们没有吃过的味道。
宾客里有吏部的同僚，有夜少繁新交的好友，也有特意从荣德县赶过来的亲戚朋友。大家举杯道贺，笑声闹声差点掀了屋顶。
夜少繁端着酒杯，挨桌敬酒。
夜色渐深，宾客散去。
夜少繁回到新房掀开杜若薇的盖头，烛火下，她的脸颊比嫁衣还红。
两人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早生贵子合卺酒和子孙饽饽，忽然都笑了。
“往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夜少繁轻声说。
杜若薇点头，轻声应道：“嗯，咱们的家。”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满地的红纸屑上，像铺了层碎金。
夜家的灯亮到很晚，暖黄的光映着窗纸上的大红喜字，也映着两个年轻人相视而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