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陈默便以藏经阁为家,几近废寝忘食。
他如久旱之逢甘霖,似巨鲸之饮长川,沉浸于这浩瀚典籍之中无日无夜。
《恶目法》的传承,当真博大精深,远出他意料之外。
昔日从百相门探子处所得,不过是此法最粗浅的入门之径,与此间正法相比真乃云泥之别。
此阁所藏,自炼气、筑基,至金丹、元婴,各层心法齐备,更有无数神通秘术,相辅相成。
有名“凝”者,目光到处,重逾千钧,修为深湛之辈,一瞥可令山岳崩摧。
有名“洞”者,勘破虚妄,洞悉幽微,凡阵法幻术,皆无所遁形。
有名“寂”者,神光所至,万物凋敝,草木枯荣,生死只在反掌之间。
有名“轮”者,一眼望去,直坠六道,可教敌人神魂沉沦,永陷无间,万劫不复。
……
一门门神通,一道道秘法,皆是威力绝伦,惊世骇俗。
陈默阅之心旌神摇,血脉贲张。
方才领悟目相峰何以能立足于百相门十大主峰之列,那位师尊又何以凭金丹大圆满修为便有那般翻天覆地的威势。
然则,随着他“打扫”渐深,一道难题却也随之浮现。
他赫然发觉,自己所修的《恶目法》炼气篇,与此地正统传承竟在数处关键的真气运转关窍上大相径庭。
此乃毫厘之差,千里之谬。
他依着正法,尝试扭转体内真气流转,不料那真气早已养成习性,桀骜不驯。
强行更易,立时便在经脉中左冲右突,如遭鼎沸,痛楚难当。
他心知,此举凶险万分,轻则经脉寸断、修为尽废,重则真气逆行、走火入魔,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更要命处,在于他目力不济,眼前始终混沌一片,瞧不真切。
诸多精妙法门,譬如那“寂”神光,便须得神意与瞳力合一,凝于一线方可施为。
他如今连准头也无,又何谈伤敌?
双目,仍是他最大的窒碍。
这些时日,他虽将第一层典籍尽数强记于心,却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其中诸多玄奥之处,无人指点,便如隔雾看花,终是朦胧。
空有绝世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终究是枉然。
他心念已定,此事非得求教于师尊不可。
他已准备妥当,该是去交上第一份“功课”的时候了。
陈默离了藏经阁,仔细整理一番略显凌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步履沉稳,径直行至任栾栾那座清冷孤寂的宫殿之前。
殿门依然洞开,其内空旷依旧,一眼望去令人心生敬畏。
陈默立于殿外,平复了心绪,随即朗声道:“弟子陈默,求见师尊。”
声音清朗,在寂静山巅远远传开,又被山风吹散。
稍顷,一个清冷空灵的声音自殿内深处传来。
“进。”
依旧是这般言简意赅。
陈默心中一凛,不敢怠慢,迈步踏入殿中。
大殿尽头的高台之上,任栾栾一如初见静静盘膝而坐,宛若一座精美绝伦的冰雕,周身气息杳然。
陈默行至殿下数丈处站定,躬身长揖,声色沉稳:“启禀师尊,弟子已将藏经阁第一层打扫完毕。”
他将“打扫”二字说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他信得过,师尊定能听出他言下之意。
言罢,他便垂手侍立一旁,屏息静候。
他抬起头,目光中藏着几分期许,望向高台上的那道身影。
他渴望能从她那张万年冰封的容颜上瞧见一丝动容,哪怕只是眼睫微动亦是好的。
然而,他终究是想多了。
任栾栾只是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清澈如琉璃,却也冰冷如玄冰,其中并无半分情绪。
她的目光在陈默身上淡淡一扫,便即移开。
而后,朱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来。
“嗯。”
说罢,她双目复又缓缓闭合,周身气息再度沉寂下去,仿佛已再度神游物外,浑然不将眼前之人放在心上。
大殿之内重又归于死寂。
只余陈默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片清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