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心神甫定,然胸中惊涛骇浪兀自未平。
他细思己身处境,前后左右,俱是绝路。
百相门光怪陆离,处处透着一股邪气。
然于他而言,眼下竟是唯一可栖身之所。
其一,此地如同牢笼,脱身无计,即便侥幸逃出,合欢宗叛徒之名,天下也无容身之处。
其二,他一身修为亟待精进,更要紧者,是设法医好这双招子。
凡此种种,皆须先入内门。
欲入内门,必经外门大比。
念及此,陈默心意已决。
他推开洞府石门信步而出,欲先行探看一番宗门情形,多闻多见,方好定计。
山间石径,蜿蜒清幽。
往来弟子,不论修为深浅,见了他皆是含笑稽首,或称师兄,或称师弟,一派谦和景象,融洽得教人难以置信。
陈默一一还礼,心中那股怪异之感却愈发浓重。
他留神细听,发觉这些弟子言谈之间,三句总不离“宗门”二字。
只听得道旁两人正自交谈:“王师兄,此番任务功成当真辛苦。为我宗门,师兄可是呕心沥血建此大功!”
那王师兄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倒是李师弟你,上次为守护药田,独抗妖兽,身负重伤,此等赤胆忠心,才是为宗门舍生忘死,我辈楷模!”
行至山脚,但见数十名凡人杂役,衣衫褴褛,汗透重衣,正自搬运千斤巨石修筑台基。
人人脸上非但不见半分苦色,反倒神采飞扬,洋溢着一股狂热自豪。
只听一人高声吆喝:“加把劲!为宗门大业,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旁人立刻应和:“正是!能为宗门添砖加瓦,乃是我等天大的福分与荣幸!”
有外门修士路过驻足观望,眼中全无合欢宗修士那等鄙夷轻贱,反是一种欣慰赞许之情。
一人抚须叹道:“师弟请看,此辈杂役虽为凡人,尚知为宗门尽心竭力,何其可贵。”
另一人点头道:“师兄所言极是。我等身负修为,食宗门俸禄,更当以他们为表率,为宗门奉献所有,万死不辞才是。”
陈默默然前行,忽见一处小小演武场上,有两名弟子正在比试拳脚。
二人招来式往,真气鼓荡,颇见功力。
然陈默看得分明,两人拳脚虽厉,却总在将及对方要害前一寸堪堪收住,劲力吞吐,收放自如。
与其说是生死搏杀,倒不如说是在相互喂招。
斗了十余合,其中一人收招笑道:“张师兄,你这招‘推山势’力道拿捏得神乎其技,点到为止,既让师弟学了其中精妙,又未伤及分毫。多谢师兄爱护,你我皆须保重这有用之身,方能更好地为宗门效力。”
那张师兄朗声大笑:“哈哈哈,赵师弟此言大善!你我同门,身体发肤皆为宗门所有,岂能因一时意气而轻易损伤?那便是对宗门的大不敬了!”
宗门财产?轻易损伤?
陈默脑中轰然一响,蓦地想起了那本《炼人经》,想起了那四具空空如也的棺木,只觉喉头一阵发干,一股荒谬之感直冲头顶。
他佯作无事,继续前行,发觉许多弟子正聚在一处,热切谈论功法。
“师兄,《胎肉化兽法》你修到第几层了?我那‘风狼’妖胎,似乎快要小成了!”
“唉,我还差得远。此功法修炼起来,神魂如遭火炼,实是熬人。不过一想到能增进功力,日后为宗门建功立业,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陈默心念一动,便走上前去,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师兄,在下初来乍到,心中有一事不解。我看诸位师兄,似乎都在修炼这《胎肉化兽法》,莫非……莫非各位师兄原本的功法,有何不妥么?”
那弟子闻言,神色登时一变,诧异地打量着陈默,眼神颇为古怪,奇道:“师弟此言差矣!我等旧日所学,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粗浅把式,焉能与宗门所赐无上玄功相提并论?宗门慈悲,将《胎肉化兽法》这等奇功免费传授,正是因其远胜我等那些敝帚自珍的破烂玩意。修炼宗门功法,方是对宗门最大的忠诚!师弟新来或有不知,但此等念头,往后切不可再有!”
言语之中,竟带着几分严厉的训诫。
陈默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是,是师弟愚钝了,多谢师兄指点。”
他辞了那人,信步转到一处山谷。
谷中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灵田,种满了各色灵谷灵药,清气扑鼻。
此刻,正有上百名外门弟子围在一片田边,刀剑齐出,法术光华闪烁,似在驱赶什么物事。
陈默走近了,方才看清,他们围攻的乃是一种形貌古怪的妖兽。
那妖兽状似山羊,身形颇为肥硕,只是脸上却诡异之极。
有鼻有眼有耳,偏偏……没有嘴!
嘴巴该在的部位,乃是一片平滑的皮肉。
这群妖兽便这么静静立在灵田里,一动不动,任凭刀剑加身、法术轰击,浑似木雕泥塑。
陈默见田垄边坐着一个老弟子,年纪瞧着不小,气息却颇为微弱,便上前搭话:“这位师兄,请了。不知此处是何光景?”
那老弟子抬眼瞧了瞧陈默,叹了口气道:“是新来的师弟吧?宗门发布的任务,驱赶这群‘?’,免得它们踩坏了灵米。”
“??”陈默望着那些木讷的妖兽,奇道,“此兽瞧来,似乎并无半分攻击之能。”
“何止没有攻击之能。”老弟子一脸晦气,“这东西,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看它,没嘴,不吃不喝,偏就爱往灵气足的地方凑。你打它,它不还手;你砍它,它也不跑。更邪门的是,这东西的皮肉古怪得紧,砍下一块,当即就化作青烟散了,伤口眨眼便能长好。说它不死不灭也不为过。偏生又死沉死沉的,赶又赶不走,只能靠着人多,一点点将它们往外头推,当真是个苦差事。”
不死不灭?瞬间恢复?
陈默心头剧震,几疑自己听错。
他走到一只?的跟前,凝运真气于掌,化作一道气刃,朝着那?的腿上轻轻一划。
果然,那?木立不动,任由气刃划开皮肉。
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立时出现,伤口之中并无鲜血涌出,反倒逸散出一缕灰蒙蒙的雾气,随即便以肉眼可见之速弥合如初,竟是半点疤痕也未留下。
陈默呆立当场。
他凝视着?那光滑无嘴的面孔,看着它那任人宰割的木讷模样,脑海中忽地闪过自己初入合欢宗时那般弱小无助、任人鱼肉的情景。
然则下一瞬,他便将这念头狠狠掐灭。
不对!此兽再生之力如此逆天,堪称不死之身,怎能说它弱小?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胎肉化兽法》……
妖胎……
若是……若是将这只?当做“妖胎”炼入己身……
岂不是自己也能有这般不死不灭的恢复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