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神色不动,任由那二人将他扶起。
“好,好孩子。”城主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既入我门,此后你我便是一家人。擎天,你带他去‘门’那边。”
“是,城主。”项擎天应了一声,手臂一揽搭住陈默肩头,大步便朝堂外走去。
陈默脚步顺从,身形却有些微僵,心中一片冰寒。
家人?
他心中冷笑。
项擎天揽着他,一路穿廊过院,出了城主府后门,来到一处极偏僻的院落。
这院子瞧来久无人至,石阶上都生了青苔。
院落正中,立着一座石制拱门,约摸一丈来高。
门内并非空处,而是光影扭曲,望不清对面是何光景。
“这便是我百相门真正的山门。”项擎天指着那拱门,语气中颇有几分自得,“入了此门,方为弟子。外城种种,不过是些许俗务罢了。日后你便好生修行,不必再理会外间事了。”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木牌,牌上用古篆刻着一个“相”字,递与陈默:“此乃信物,凭它去执事堂登名造册。”
陈默默然接过木牌。
他只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未多说,便迈开步子径直走入了那道光门。
一步踏入,便如坠入旋涡,周遭景物尽数化为流光。
这感觉不过一瞬,待他双足踏上实地,眼前景象已豁然开朗。
入眼处是连绵不绝的巍峨群山,白雾如纱缠绕于山腰。
奇峰之上,殿宇楼阁隐现于云雾之间,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金辉,鹤唳声声,清越悠扬,确是一派仙家洞天福地的好光景。
他回头望去,身后亦是一座同样的石制拱门,此刻正有几名弟子从中走出。
原来,这百相门真正的根基,竟是藏于一处秘境之中。
陈默方自站定,便有一名身着青衫的弟子迎上前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意:“这位师弟面生得很,是新入门的吧?在下王伦,奉命在此接引新晋弟子。来,师弟随我来,我带你去执事堂。”
陈默只道了声:“有劳师兄。”便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陈默垂首敛目,将周遭情景尽收心底。
这秘境之中,与寻常仙门大派瞧来并无二致。
弟子们往来不绝,或有御剑而行,光华一闪而逝;或有三五成群,在道旁谈笑风生。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股祥和之气,若非亲历城主府那诡异一幕,任谁也无法将此地与那邪异神像联系起来。
不多时,二人行至一座大殿之前,殿门上方悬一巨匾,上书“执事堂”三字,笔力雄浑。
殿内颇为宽敞,几名弟子正在案前忙碌。
那王伦引着陈默来到一处柜台前,对一名正在提笔记录的执事弟子拱手道:“张师兄,这位是新来的师弟,烦请师兄为他登记录名。”
那张师兄抬起头来,瞧来颇为精明,目光在陈默身上一扫,笑道:“新来的师弟?信物拿来我瞧瞧。”
陈默依言递上木牌。
那张师兄接过,神识往牌中一探,脸上笑容更盛,语气也温和了三分:“原来是项师兄引荐的,陈默师弟,炼气八层,好,好!师弟修为不俗,自不必从杂役做起,可直入外门。来,这是你的身份令牌,还有宗门的一应份例,都收好了。”
说着,他取出一个储物袋,连同一面玄铁令牌一并递给陈默:“这袋中,有外门弟子的服饰两套,下品灵石五十块,辟谷丹三瓶,足够你一月修行之用。这身份令牌里,另有宗门赠予的一千贡献点,可在宗内换取丹药、法器。你的洞府也已划定,依着令牌上的舆图指引便可寻到。”
他略一停顿,又笑道:“至于修行功法,外门弟子可自行去藏经阁。”
“多谢张师兄指点。”陈默接过物事,躬身一礼。
辞别了执事堂,陈默依着那令牌中舆图的指引,来到一处山腰。
他分到的洞府,乃是在山体上开凿而成,石门厚重,门旁设有一方禁制凹槽。
推开石门,内里却非想象中的简陋。
地面铺着平整青石,角落里摆着一张厚实木床,被褥亦是整洁。
桌椅、浴桶、水盆一应俱全,墙角甚至还有个小小的妆台,台上放着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
虽不华贵,却也干净齐整,比之合欢宗外门那潮湿阴暗的山洞不知好了多少。
陈默反手将石门关上,把身份令牌嵌入禁制凹槽,一层淡淡的光幕便将洞府笼罩。
他这才走到木床边,盘膝坐下。
他阖上双目,将这数日来的经历在心中一一流过。
自合欢宗死里逃生,遇紫云,被项擎天所救,再到进入这百相城,目睹那诡异的“净土”,最后,是在神像前饮下那碗“祖师恩露”……
等等!
陈默身形猛然一震,双目遽然睁开!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心头。
自己,是如何“瞧见”这些东西的?
他分明是个半瞎之人,双目所见不过一团团模糊的光影轮廓。
可方才,无论是那张师兄脸上的精明笑意,还是这洞府中的桌椅陈设,甚至木床上的被褥褶皱,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并非经由双目,而是一种更为直接的感知。
仿佛万事万物都直接在脑海中显现出其本来样貌。
他“意识”到那里有一张床,床是木头的,床上有被褥。
他缓缓“抬眼”,将心神凝聚于不远处那个浴桶之上。
他能“感知”到浴桶的轮廓、材质,甚至能“看”到木桶壁上那一道道细微的天然纹路,清晰得便如用手抚摸过一般。
这究竟是何缘故?
陈默心念一动,试着将全副心神都凝聚于双眼之上,刻意去削弱其余感官带来的纷杂讯息。
果然,随着他心神凝聚,脑海中那个清晰无比的浴桶开始渐渐模糊,退化成了一团仅有轮廓的黯淡光影,又回到了他往日所见的模样。
他明白了。
自己能“看见”,并非是这双肉眼复明。
而是目不能视之后,其余诸般感官,如听觉、触觉、嗅觉,乃至对周遭气流变化的灵觉被逼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些感知汇于一处,由神魂统合,最终在脑海中描摹出的景象,竟比常人用双眼所见还要真切几分。
说到底,他仍是个半瞎。
可此事又大有蹊跷。
寻常人即便锻炼,又岂能将诸般感官磨炼到如此地步?
这几乎等同于无中生有,多了一双无形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合欢宗时,白晓琳便夸他手巧。
无论是师尊沐春晖所授的精妙身法、点穴之术,还是《青丝十三缚》鞭法,他上手都快得惊人,仿佛那些招式与法门天生便该会一般。
莫非……自己真正的天赋,并非什么医术、鞭法……
而是对自身毫厘之间的掌控,以及由此而生的、这等超乎常人的感官?
可无论如何,这般“看见”的感觉,终究不如用自己真正的眼睛来得踏实。
当务之急,是设法治好这双眼睛!
思及此处,陈默不再枯坐,他霍然起身,推开石门,辨明了方向,径直朝着藏经阁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