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映着地上四具无声无息的尸首。
断裂处平滑如镜，竟无半分血迹渗出，仿佛他们的生命在触及那道暗银弧光的瞬间，便被某种法则彻底抹去。
王起缓缓下榻，脚步虚浮，却稳如磐石。
方才那一刀，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牵动了内腑暗伤，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压下。
断界之刃归鞘，发出沉闷的轻响，如同深渊合上了眼。
门外脚步声急响，慕容九率先冲入，紫电剑尚在鞘中嗡鸣，她气息微乱，显是经过一番搏杀。
紧随其后的王磊，独臂持着染血的单刀，脸上溅了几点血珠，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背上，白素紧抿着唇，脸色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手中紧握的短刃上亦有血痕。
“哥，你没事吧？”
王磊急问，目光扫过地上尸体，瞳孔微缩。
他深知兄长伤势之重，却能于瞬息间无声无息解决四名如此诡秘的杀手，这份修为，已非他所能揣度。
“无妨。”王起声音沙哑，“你们那边？”
慕容九平复呼吸，快速道：“三个伙计，功夫阴狠，使的是淬毒的分水刺，已被我与王磊兄弟解决。”
“那掌柜想从后门溜走，被我一剑留住了性命，但……咬毒自尽了。”
她顿了顿，看向王起，“皆是死士，身上无任何标识。”
王起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扉。
风雨已停，夜色浓稠如墨，远处山峦轮廓模糊，唯有那轮被暗红云层遮掩的残月，投下惨淡微光。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客栈木质本身的陈腐腥味。
“红姑不见了。”
慕容九补充道，语气凝重，“她房内空空如也，只留下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巧的、触手温润的白色玉蝉。
王起目光落在玉蝉上，神念微探。
玉蝉内部结构精巧，蕴含着一丝极淡的、与红姑身上相似的莲花冷香，并无攻击性或追踪印记，更像是一件信物或……标识。
“她未出手，也未阻拦。”
慕容九沉吟，“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王起收回目光，看向茫茫夜色：“不必分辨。目标是无尽海。”
他顿了顿，“此地血腥气已散，很快会引来麻烦。即刻动身。”
四人不再停留，简单收拾后，迅速离开这座诡异的客栈。
出门时，王起指尖弹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火星，落入大堂柜台后的酒坛中。
走出不过里许，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火光冲天而起，将那栋吞噬了不知多少性命的黑店连同其中的秘密，尽数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下，王起的侧脸冷硬如铁。
循着慕容九辨认的方向，四人连夜赶路。
越是靠近无尽海，地势越是低洼崎岖，沼泽遍布，毒瘴渐生。
那轮残月始终悬在天际，投下的红光让整个环境更添几分妖异。
白素的状态时好时坏，掌心的印记虽未再发光。
但她偶尔会陷入短暂的失神，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归墟……门开……”等零碎词语，令王磊忧心不已。
天明时分，四人穿过一片布满嶙峋怪石的雾霭峡谷。
谷中雾气浓得化不开，十步之外不辨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咸腥味，还夹杂着一丝甜腻的腐臭。
脚下地面湿滑泥泞，布满各种奇形怪状的贝壳化石。
“小心，这雾有古怪。”
慕容九提醒道，紫霄魂玉散发出淡淡清辉，将靠近的雾气驱散少许，但雾气旋即又弥漫上来，如同活物。
“能侵蚀真气，迷惑心神。”
王磊将白素护得更紧，赤阳内力运转，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气墙，抵挡着雾气的侵蚀。
王起则依旧平静前行，雾气靠近他身体尺许范围，便自行滑开，仿佛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力场。
突然，前方浓雾中传来一阵奇异的乐声。
似笛非笛，似箫非箫，音调婉转低回，如泣如诉，透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
乐声入耳，王磊只觉得心神一阵摇曳，眼前竟浮现出父母惨死的幻象，体内真气险些失控。
慕容九亦是脸色微变，连忙凝神静气，以雷音镇守灵台。
白素更是娇躯剧颤，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掌心的印记又开始微微发热。
唯有王起，眼神依旧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乐声中的迷魂之力，对他而言，如同清风拂山岗。
乐声越来越近，雾气翻涌，隐约可见数道窈窕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翩跹起舞，水袖飘飞，姿态曼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装神弄鬼。”
王起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刺破了那缠绵的乐声。
乐声戛然而止。
雾中的舞影也骤然定格。
一个娇柔婉转，却带着丝丝寒意的女子笑声从雾中传来：“呵呵……好定力。不愧是能斩破‘血月悬针’的人物。”
“不过，这‘迷魂雾海’，可不是单凭定力就能闯过的。”
话音未落，四周雾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水银，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同时，无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针，无声无息地从雾中激射而出，密度之大，覆盖之广，几乎避无可避！
慕容九娇叱一声，紫电剑出鞘，雷光暴涨，在身前舞成一团光幕，将冰针纷纷击碎震飞，但冰针蕴含的极寒之气却顺着剑身蔓延，让她手臂一阵酸麻。
王磊怒吼连连，赤阳拳风刚猛，将靠近的冰针蒸发震散，但雾气带来的沉重压力让他行动迟滞，独臂挥舞间已显吃力。
白素勉强挥动短刃格挡，但她内力最弱，眼看就要被冰针淹没——
王起动了。
他没有拔刀。
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刀，对着身前粘稠的雾气，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那一指的轨迹划过，仿佛天地间某种规则被短暂地改写了。
汹涌而来的雾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中分开，向两侧翻滚退避，硬生生在浓雾中开辟出一条数丈宽的清晰通道！
那些密集射来的幽蓝冰针，在进入通道范围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
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三名身着淡蓝色纱衣、面覆轻纱的女子，手持玉笛，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她们显然没料到，有人能以这种方式，如此轻易地破掉她们倚仗的雾海杀阵！
王起的目光穿过通道，落在为首那名女子身上，那女子身形微颤，手中的玉笛几乎拿捏不住。
“滚。”
依旧只有一个字。
但那三名女子却如蒙大赦，身影一晃，融入浓雾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那诡异的乐声也彻底沉寂下去。
雾气渐渐恢复流动，但那股沉重的压力和杀机已然消散。
王起收回手指，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但他站得笔直。
慕容九和王磊看着眼前这条被强行开辟出的雾中通道，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已非武功范畴，近乎神通。
“走。”王起当先踏入通道。
四人快速穿过峡谷，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蒙蒙的海水出现在眼前，波涛汹涌，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巨响。
天空依旧是压抑的暗红，与灰色的海水形成诡谲的对比。
这里，就是忘川渡？
无尽海的边缘？
海岸边空无一人，只有几艘破旧的小船随波起伏，如同被遗弃的幽灵船。
而就在一块最高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红姑迎风而立，衣裙猎猎作响，她望着茫茫无尽海，手中把玩着那枚白色玉蝉，背对着王起四人，声音随风飘来：
“忘川渡，渡忘川。有去无回，魂归彼岸。”
“你们……真的决定要去找‘归墟之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