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
而是“存在”这个概念,被从感知中强行剥离。
白案正在下坠。
坠入一片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纯粹虚无。
那口以人间烟火为名的沸腾大锅,消失了。
那条连接着整座城市,滚烫的,充满了生命脉动的信道,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
意志的深处,传来神魂被撕裂的剧痛。
林珂!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的意识。
断线前,她传来的疲惫感。
以及那一缕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此刻,这两件事化作了两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感觉到了吗?”
侍酒师的嗓音在虚无中响起,不再优雅,而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与漠然的宏大。
“失去一切的感觉。”
“你那道菜,确实让我惊讶,你居然能将那些卑微的‘杂质’,熬煮出足以撼动神国的力量。”
“但那终究是借来的力量。”
“是这座城市苟延残喘的余温。”
“而我,代表的是这座城市存在的‘基石’。”
随着他话语的落下,黑暗褪去。
眼前的景象,让白案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里不再是【飨宴法庭】。
也不是喧嚣的街边小摊。
他们站在一片无法形容的广阔空间里。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倒映着头顶的恐怖景象。
那不是星空。
那是一条条横亘虚无的巨大锁链,由无数黯淡、死寂的星辰构成,正在缓慢蠕动。
每一条锁链,都散发出古老、死寂、让灵魂战栗的气息。
而他们,就站在这片“星河”的中央,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圆形祭坛之上。
侍酒师站在祭坛的最中心。
他手中不再空无一物。
他托着一只造型古朴的酒杯,杯中盛满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那些玩偶宾客,那一万三千个刚刚被“人间烟火”唤醒的灵魂,此刻都静静地悬浮在祭坛的四周。
他们不再挣扎,不再呜咽。
他们成了这片恐怖画卷里,最安静的点缀。
“你以为,我只是个厨子?”
侍酒师的轻笑声在祭坛上回荡,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
“不,白案,我不仅仅是厨子。”
“我还是一个典狱长。”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那无尽的黑暗星河,做出一个致意的动作。
“而这座城市,连同里面的所有人……”
“都只是一个巨大的……瓶塞。”
瓶塞?
白案的思维没有因为恐惧而停滞,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解析这疯子话语中的恐怖真相。
典狱长?瓶塞?
这和“食之道”有什么关系?
“你是个天才,白案。所以,我愿意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侍酒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布道者神采。
“你看到的这些‘星河’,是‘祂们’!是一些被放逐的,旧日的存在!而这座城市,就是镇压‘祂们’的无数个‘锚点’之一!”
“它是一个活的牢笼!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将‘祂们’永远钉死在这里!”
侍酒师的嗓音陡然激昂。
“但牢笼,是会腐朽的!瓶塞,是会松动的!尤其是被你们这些凡人的‘情感’、‘欲望’、‘生命’所不断侵蚀之后!”
他低头,看着杯中那暗红色的液体,满是陶醉。
“所以,需要定期加固。”
“需要一场盛大的晚宴,一场献祭。用这座城市里最‘鲜活’的能量,来喂养这个‘锚点’,重新拧紧这个‘瓶塞’。”
白案彻底懂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墓碑,砸进他的认知里。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烹饪对决。
【飨宴法庭】不是厨房,是屠宰场!
侍酒师邀请的,也不是食客,是祭品!
他追求的也不是“味道”,而是祭品死亡瞬间释放出的,最纯粹的生命能量!
这家伙,要献祭整座城市!
“你是个疯子。”白案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冰冷。
“疯子?”侍酒师摇了摇头,那是一种看待无知孩童的眼神,“不,我是秩序的守护者,是平衡的执行人。为了更伟大的‘平静’,牺牲是必要的。”
“你所谓的‘人间烟火’,那些爱恨情仇,在我看来,都是腐蚀‘锚点’的剧毒。”
“我只是在清理垃圾。”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却没有喝下,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白案。
“而你,白案,你和你的菜,是这场献祭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味调味料。”
“你的‘意志’,你那不屈的,属于凡人的‘活着’的意志,将是点燃整座祭坛的,最好的火种。”
白案没有再说话。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细微的爆鸣。
失去了与城市的连接,他现在只是一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厨师。
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向前冲去!
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概念的碰撞。
这是最原始的,属于生物被逼入绝境时的,搏命一击!
然而。
他距离侍酒师还有十米。
一股来自整个祭坛的宏大意志,如同亿万吨的海水,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力量不属于侍酒师。
它属于脚下这座古老的祭坛本身。
“徒劳的。在这里,我就是规则。”
侍酒师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杯酒上。
他高高举起酒杯,用一种咏叹调般的嗓音,宣告着。
“现在,晚宴的真正目的,即将揭晓!”
“以一万三千个背叛者的悔恨为前菜!”
“以无数静滞玩偶的渴望为汤品!”
“以一位天才厨师的顽强意志为主菜!”
“我宣布,祝酒的时刻——到了!”
他的话音,是启动仪式的咒语。
悬浮在祭坛四周的那些灵魂,那些玩偶,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光。
纯粹的,代表着生命本源的能量之光,从裂纹中迸射而出!
没有惨叫。
没有哀嚎。
万事万物,都在这宏大的仪式面前,失去了发出自己声音的资格。
无数道光流,汇成一条璀璨的溪流,涌向侍酒师手中的酒杯。
杯中的暗红色液体,开始剧烈翻腾,颜色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为了镇压永恒的混沌!”
侍酒师的脸上,是极致的狂热。
“为了守护这脆弱的‘现实’!”
他张开嘴,准备饮下这杯由万千生命酿造的,罪恶的琼浆。
不!
白案的意识在咆哮。
他拼尽全力,试图挣脱那股束缚。
他的骨骼在呻吟,肌肉在撕裂。
但那股来自整个祭坛的镇压之力,纹丝不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些曾经被他用“麻辣烫”温暖过的灵魂,化作燃料。
看着那个迈出一步的小丑玩偶,无声地分解成光。
看着侍酒师,即将完成他那灭绝人性的献祭。
就在这时。
侍酒师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喝酒。
他反而将那杯已经亮到无法直视的酒,对着脚下的祭坛,缓缓倾倒!
“上主菜!”
滋啦——
那不是液体落地的声音。
是整个空间被灼穿的悲鸣!
光之酒液,落在了漆黑的祭坛地面上。
轰隆隆隆隆——
整个祭坛,整个黑暗空间,开始剧烈地摇晃。
白案脚下的黑色地面,那光滑的镜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一道。
百道。
千道。
万道!
蛛网般的裂痕,以酒液落点为中心,疯狂蔓延!
宴会厅的地板,寸寸碎裂。
透过那些崩裂的缝隙,白案看到的,不再是黑暗的星河。
他看到了——光!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无比的,正在从城市最深处苏醒的能量光柱!
它连接着大地,似乎要贯穿天空。
整个城市,都在这光柱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镇界之锚。
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