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清办事雷厉风行。当天晚上把最后一口粥喝进肚，碗筷往桌上一推，就往张瑞文家走。刚进院就扬着嗓子喊：“老三，在家没？有正事找你！”
张瑞文正蹲在灶台边吃饭，听见大哥声音赶紧把筷往碗里一放，趿拉着布鞋迎出来：“大哥咋这晚来了？快进屋坐。”
“不进屋了，几句话的事。”张瑞清往院墙上一靠，“咱爸妈还住在老院那耳房呢，你也知道那屋子啥样，四面漏风，冬天能冻死人。我想把老二以前住的主房修修，让他们老两口搬进去过冬。”
张瑞文眼神闪了闪，搓着衣角嘿嘿笑：“大哥想得周到，是该修修。就是……俺家你也知道，手头实在紧巴，怕是拿不出修缮费……”
“钱不用你出。”张瑞清干脆地摆摆手，“你就帮着找个靠谱的工匠，把修缮的活盯好，用料实在点，别偷工减料就行。钱的事我来张罗，你要是手头宽绰就搭点，不宽绰就算了。”
张瑞文一听这话，脸都笑开了，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邻村王木匠手艺没得说，明天我一早就去叫他看房子！保证修得结结实实，让爸妈暖暖和和过冬！”他心里门儿清，大哥家靠着雨晴开服装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现在帮衬着办事，以后自家有难处也好开口。
张瑞清看他应得爽快，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明儿让王木匠先去量尺寸，该糊的窗纸都别糊了，直接换成玻璃窗户。”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带风，一点不拖泥带水。
日子像指缝里的沙，转眼就到了张雨晴开学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李翠红就爬起来忙活，炕上铺着块蓝布，上面摊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衣物，还有一小坛腌得透亮的萝卜干。她一边往帆布包里塞东西，一边絮絮叨叨没停过：“到了京市可得照顾好自己，食堂的饭要是不合口，就去外面馆子吃，别省钱。天冷了就赶紧添衣服，冻出病来没人照顾你……”
张雨晴坐在炕边，看着母亲拉住她的胳膊笑：“妈，这些话你从昨天晚饭说到现在，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她把母亲粗糙的手包在掌心，指尖触到那些磨出的硬茧，声音软了些，“我都记住了，你放心。服装厂的事我也盘算好了，现在那五十多个工人两班倒，城里咱家那三家店面，货完全供得上，咱先把生意做稳了，再慢慢扩张不着急。”
“妈都听你的。”李翠红抹了把围裙，眼里泛着光，“你这孩子打小就比别人有主意，跟着你干准没错。”
“还有啊，”张雨晴捏了捏母亲的手，“以后你就专心当你的厂长，盯着工人分配活计就行，可别再踩缝纫机了，那活儿费眼睛。库房包装的事，我看再找个人帮忙吧，小川这暑假盯了不少日子，他也快开学了，可不能耽误学习。”
“姐！你真是我亲姐！”站在一边的小川听见这话，笑得嘴巴咧到了后脑勺，“我就说姐最疼我！这暑假天天在库房叠衣服，我手指头都快磨出茧子了！”
张雨晴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别高兴太早。不让你干活是让你专心学习，要是开学考试掉了名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川立刻原地立正，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胸脯挺得老高：“姐你放心！我向你保证！虽然考不上华清那么厉害的学校，但京师大学还是有把握的！你就等着瞧！”
张瑞清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你要是能赶上你姐一半，我就烧高香了。”
小川吐了吐舌头，挠着头嘿嘿笑：“我姐是华清状元，那是老张家的光！我当个绿叶衬着她就行，哪敢跟状元比啊！”一句话逗得全家哈哈大笑，屋里的热气都暖了几分。
正笑着，院门口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张海棠和于海荣走进来。于海荣一看见张雨晴，眼圈就红了，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雨晴，今天就要走啦？”
“是啊奶，”张雨晴笑着回握她的手，“爷奶，房子修缮好了吗？搬进主房了没？”
于海荣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搬了搬了，昨天刚搬进去。雨晴啊，奶都不知道咋谢你……以前那样对你，你还记着给我们修房子，奶这心里……”
张雨晴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暖暖的：“爷奶，天气凉了，那耳房四面漏风哪行。咱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养儿防老，我爸妈吃上米饭，哪能让您二老跟着喝粥受冻。”
张海棠在一旁直抹眼睛，闷声开口：“雨晴啊，这人上了岁数就容易犯浑，但知道错了就得改。虽然你是我孙女，爷也得跟你认错——以前是我们偏心，太重男轻女，疏忽了你的感受，爷对不住你。”他说得郑重，腰杆都挺得笔直。
“爷，都过去了。”张雨晴笑着摆手，“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您就安安稳稳住老院子，缺啥少啥就找我爸和三叔要。至于二叔，他们愿意孝敬就收着，不愿意也别往心里去，犯不着生气伤身子。”
张海棠使劲点头：“哎，听你的！听你的！”
张雨晴又转向于海荣：“奶，我看您腿脚还利落，地也都分给我家和二叔三叔种了，平时也没啥活。以后小川上学了，库房里的衣服没人叠，您没事就去帮帮忙，妈给您开工资，您看咋样？”
于海荣眼睛一亮，笑得满脸褶子：“雨晴啊，太好了！以前我就想去服装厂帮衬着，钱不钱的无所谓，你看我还不到六十岁，身体硬朗着呢！不用给钱，奶给你帮忙就行！”
“那可不行。”张雨晴笑着摇头，“我们雇别人也是给钱，您来帮忙咋能不给？这样二叔三叔知道了心里也平衡。”
张瑞清在一旁看着女儿，眼里满是欣慰——这孩子不光懂事，还想得这么周全。
正说着，院外传来“嘟嘟嘟”的三轮车声。江月月从炕上蹦下来，拉着张小川的手喊：“小川哥哥，肯定是我哥来接姐姐啦！咱们快去看看！”
没等两个孩子跑出屋，江洋已经掀开门帘走进来，笑着问：“叔叔阿姨，都准备好了吗？”
张瑞清点头：“好了好了，就等你了。”
张雨晴笑着打趣：“挺准时啊，没迟到。”
江洋挠挠头：“哪敢迟到，耽误你赶火车可就麻烦了。”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江洋伸手捏了捏江月月的脸蛋：“月月，这阵子在婶子家是不是又胖了？”
江月月撅着嘴拍开他的手：“那是因为婶子做的饭好吃，比你做的强多了！”说完噔噔噔朝三轮车上爬，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张瑞清急忙招呼工人：“快把东西搬上车！这些是运到服装厂的货，这几个包袱是雨晴上学带的，都分清楚了！”
江洋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说：“婶子，谢谢你们这阵子照顾月月。”
李翠红摆摆手：“谢啥，月月这孩子乖得很，一点不添麻烦。”
小川挤到江洋身边，仰着脸说：“江洋哥，等放寒假让月月再来玩啊！”
张雨晴在一旁拆台：“是想让月月陪你玩，还是想让她帮你叠衣服？”
小川吐了吐舌头，嘿嘿笑：“都有都有！”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候张志文拎着包从家里赶过来，江洋赶紧迎上去帮忙把行李放到车上。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张雨晴眼圈微红地跟众人告别：“爸，妈，爷，奶，小川，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到了学校给家里写信！”众人纷纷叮嘱。
张雨晴上了三轮车，朝江洋说：“咱们走吧，半路上还要接两个同学。”
江洋点点头：“坐稳了！”三轮车“嘟嘟嘟”地发动起来，慢慢驶出院子。张雨晴回头望去，亲人们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直到变成模糊的黑点。
车开了不到二十分钟，远远就看见路边站着孟桂娟和许洪亮。张志文赶紧跳下车，帮忙把两人的行李搬到后斗：“快上车吧，别耽误了火车。”
他转头对孟桂娟说：“你和雨晴坐前面驾驶室，我和许洪亮坐后斗就行。”
孟桂娟笑着点头：“行，辛苦你了。”几人坐定后，三轮车重新发动，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