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刚漫过葵花村的屋顶，村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投在土路上，石磊的警卫员已将军用吉普车稳稳停在张念山家院门口，车身上的军绿色在晨光里泛着沉稳的光。
院门一打开，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村里的长辈们挎着篮子、拄着拐杖聚在门口，孩子们却早被那稀罕的小汽车勾了魂，围着车轮叽叽喳喳转圈，小手忍不住想去摸又怯生生缩回来。
“念山啊，你可是咱村飞出去的金凤凰！”王大爷拄着枣木拐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骄傲，“到了部队好好干，别惦记家里，我们都硬朗着呢！”
“就是，天冷了记得添衣裳，部队训练苦，可别硬扛着。”李婶在一旁帮腔，手里还攥着块刚烙的玉米饼，非要塞给张念山。
高彩云站在人群最前头，蓝布褂子的袖口湿了一片，她一边用围裙擦眼角，一边拉着儿子的胳膊念叨：“到了部队按时吃饭，一定要注意身体，出任务一定要注意安全，有空就给家里写信，哪怕就写一句话呢……”
“妈，我知道了，您放心。”张念山拍了拍母亲的手，声音比往常更柔了些。
张国华在一边安慰妻子：“念山是大人了，你别担心”。
身后忽然传来抽鼻子的声音，张秀娟红着眼睛站在那儿，泪珠儿啪嗒啪嗒掉在布鞋上。张念山回头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硬气：“哭什么？我是去部队工作，又不是不回来了，把眼泪憋回去。”
张秀娟被他一瞪，脖子下意识一缩，慌忙用手背擦了擦脸，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正说着，人群里忽然钻出于丽敏，她手里捧着个白布包，快步走到张念山面前，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蝇：“念山，我煮了十个鸡蛋，你路上饿了吃，补补身子。”她的眼神黏在张念山脸上，带着点藏不住的热络。
张念山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直直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二嫂，鸡蛋留着给二哥和孩子们吃吧。二哥天天下地干重活，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我更需要。我们部队伙食好，不缺这些。”
于丽敏的脸“腾”地红透了，握着布包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围的议论声似乎都小了下去，空气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张念山没再看她，转身将行李递给警卫员，拉开后座车门时回头朝众人挥了挥手：“叔伯婶子们回去吧，我走了。”
“路上当心！”“到了给家里报平安！”
一声声叮嘱里，吉普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细尘。张念山从车窗里最后望了一眼，父母还站在门口挥手，妹妹扒着门框偷偷看，长辈们的身影在晨光里渐渐缩小，最终被扬起的尘土模糊成一片暖黄的光斑。
车子拐过村口的老槐树，张念山收回目光，指尖轻轻叩了叩膝盖。离别的滋味涩涩的，却也带着股踏实的劲儿——他要去守护的，从来都不只是部队的营盘，还有这满村的牵挂与期盼。
车子很快驶进县城，柏油路两旁的自行车叮铃作响。张念山先让警卫员在火车站停下，买好中午12点的车票，接着吩咐：“去雨晴的服装店。”
吉普车停在街角，“雨晴服饰”的木牌下围着不少人。推门进去，货架前挤满了挑衣服的顾客，老姑正忙着给人量尺寸，江月月蹲在一边帮着叠衣服，和昨天一样热闹。张念山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刚想上前搭把手，张雨晴已经迎了过来：“我们到后院坐会儿吧。”
“这么多人，阿姨和老姑忙得过来吗？”张念山问。
“没事，月月在边上看着呢。”张雨晴边走边说，“我今晚就得回去，明天上学不能总在这儿。过两天要是人还这么多，我就再找个人跟老姑搭伙。”
两人走到后院客厅，张雨晴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口水。”
张念山接过喝了一口，应了声“好”。
“上午几点的车？”张雨晴问。
“中午12点。”张念山答。
张雨晴看了眼腕表：“现在10点半，一会儿咱俩先去吃饭，吃完我送你去车站。”
张念山本想说不用送，可对上她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吃啥？”张雨晴追问。
“我不挑食，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张念山说。
张雨晴笑得像只小狐狸：“那可不一定哦。”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映着对方的影子。没再多说，起身往外走。80年代的县城餐馆不多，他们径直走进了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里人声嗡嗡，木质桌椅擦得发亮，墙上红漆写的菜单牌挂得老高，“红烧带鱼”“炒青菜”几个字被油烟熏得发暗。张念山先拉开靠里的椅子，等张雨晴坐下了，自己才在对面落座，军绿色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
“服务员，点菜。”他抬手招呼了一声，目光先落在张雨晴身上，“你想吃啥？”
张雨晴指尖轻点着桌面，眼睛瞟着菜单牌笑：“就来个醋溜土豆丝吧，酸甜口的下饭，再来个西红柿炒鸡蛋？”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够咱俩吃了，米饭来一大碗就行。”
“再加个红烧排骨和一条清蒸鲈鱼。”张念山没商量，直接对服务员补充，随后又看向张雨晴：“你昨天站了一天，得补补
。”
“不用啦，吃不完的。”张雨晴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嘟囔。
“听我的。”张念山按住她的手，指尖温热，“等下还要送我去车站，走路费力气。”
服务员记完菜转身去后厨，铁盘碰撞的叮当声混着灶台的烟火气飘过来。张雨晴没再犟，低头把玩着桌上的竹筷，忽然抬头问：“部队的饭是不是不如家里的香？”
“还行，大锅菜管饱。”张念山看着她，嘴角带点浅笑意，“就是没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好吃。”
“我才没给你做过。”张雨晴耳尖微红，别过脸看窗外，“不过等放暑假，我去看你……哦不，我是说，等店里不忙了，说不定能去部队附近转转会。”
话没说完自己先卡壳，她偷偷回头看他，正好对上张念山的目光，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却没戳破，只说：“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吃部队的馒头，比县城的暄软。”
菜很快端上来，醋溜土豆丝冒着热气，西红柿炒鸡蛋的汤汁浸着金黄的蛋块，红烧排骨堆得冒尖，油光锃亮，清蒸鲈鱼一看就有食欲。张念山先给她碗里夹了块带脆骨的排骨：“慢点吃，别烫着。”
张雨晴咬了口排骨，酱汁沾在嘴角，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啊，老看着我干嘛。”
他这才动筷，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酸甜的香味漫开。两人没再多说太多话，碗筷碰撞的轻响混着饭店里的人声，倒比千言万语更踏实。张雨晴吃饭快，却被他按住手腕：“别急，离发车还有时间。”
她乖乖放慢速度，看着他把碗里的鸡蛋都夹给自己，忽然轻声说：“到了部队记得按时吃饭，别总想着训练。”
“知道。”张念山抬眼，目光沉沉的，“你也一样，店里忙归忙，别饿肚子，有事就找石局长，别硬扛。”
“嗯。”张雨晴点头，把最后一口米饭扒进嘴里，碗底还留着点西红柿汤汁，她舔了舔嘴角，忽然笑了，“你看，我说够吃吧，排骨和鱼都没吃完。”
张念山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软得像刚出锅的馒头，抽了张纸巾直接给她擦了擦嘴角刚留下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