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落理了理衣襟，快步迎到院门口。村长正陪着一个穿着青色绸衫、头戴方巾的中年男人说话，那人面皮白净，留着两撇小胡子，正是县衙户房的张主簿。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皂衣的衙役，神情倨傲地打量着沈家的新院子。
“张主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沈星落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常礼。她年纪虽小，但经历过末世和狼群夜袭，眼神沉稳，举止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度。
张主簿捋了捋胡子，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他早听说了靠山村有个“小神童”，弄出什么铁草挡了狼群，还带着全村开药圃。在他看来，不过是乡下人夸大其词罢了。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能耐？不过，县尊大人确实提过一句，让看看这靠山村新弄出来的“消食饮”如何。
“你就是沈家小娘子？”张主簿拖长了调子，“听闻你弄了些汤水，能开胃消食？”
“正是。”沈星落侧身，“主簿大人请进，尝尝便知。”
一行人进了院子。灶房里飘出的酸甜香气更浓郁了。林秀娘和几个妇人有些紧张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沈星落示意她们继续，自己则取过一个干净的粗瓷碗，从刚熬好、正在冷却的大木桶里舀了半碗色泽红亮、质地浓稠的“消食健体饮”，又用干净的竹片勺搅了搅，递给张主簿。
张主簿皱着眉接过碗，这看着就是普通的山楂糖水嘛，能有什么稀奇？他敷衍地凑近闻了闻，酸甜中带着一股清冽的菊花香和一丝姜的辛气，倒是不难闻。他矜持地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山楂的果酸被红糖的醇厚包裹，野菊的清香完美地解除了甜腻，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姜的暖意滑入喉咙，整个人都感觉清爽舒坦了不少。张主簿在县衙里应酬多，时常积食，此刻只觉得胃口都开了几分。
“嗯……”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勺，细细品了品，脸上的轻视淡去了些，“味道……尚可。这汤水，真能消食？”
“大人可问赵三爷。”沈星落看向一旁的赵三爷。
赵三爷连忙上前一步，恭敬道：“回主簿大人的话，这‘消食健体饮’里用了山楂、红糖、野菊花、姜片。山楂消食化积，红糖温补，野菊花清热解毒，姜片温中止呕。配伍虽简，却正对脾胃不和、食积不化之症。村里几个积食腹胀的娃儿喝了，不过半日便见好。老朽亲自验看过方子，确有效验，且性味平和，老少皆宜。”
张主簿听着赵三爷这老郎中的背书，心里的疑虑又去了几分。他看着灶房里忙碌的妇人，那一锅锅熬煮的红亮汤汁，还有旁边堆着的成捆干艾草、野菊花，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这玩意儿看着成本不高，味道好，还有郎中背书，若是运作得当……
“味道是还行，”张主簿放下碗，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嘛，也就是个乡下糖水的方子。县衙采买，那是要入册，给各房书吏、衙役们日常饮用，体恤下情的。你这东西，可有名目？可能保证供应？价钱几何？”他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沈星落心中了然，这是开始谈条件了。“此物名‘沈记消食健体饮’。大人放心，原料都是山野间易得之物，我沈记工坊已备足人手，只要原料充足，每日供应百斤不成问题。”她顿了顿，报出一个让张主簿眼皮微跳的价格，“至于价钱，按熬煮好的汤汁算，一斤作价十文。”
“十文？”张主簿声音拔高了一点，旁边两个衙役也露出惊讶之色。一斤寻常的红糖水，在镇上茶摊也不过卖两三文。这加了点草药的，敢卖十文？
“大人莫急，”沈星落微微一笑，从旁边灶台边拿起一个小陶罐，打开盖子，“此饮滋味不同，关键在于此物。”
张主簿探头一看，只见陶罐里装着一种雪白细腻如沙的晶体，在光线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一股纯粹到极致的甘甜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灶房里其他的味道。
“这是……？”张主簿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沾一点。
沈星落却轻轻合上了盖子。“此乃‘霜糖’，提纯自粗糖，取其至纯至甘之精华。一斤粗糖，仅能得此霜糖二三两。用它熬煮的汤汁，不仅甘甜清冽不腻口，更无粗糖之杂质涩味，久放亦不易酸败。大人方才所尝之味，大半归功于此。”
张主簿的手僵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合上的陶罐，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方才就觉得那汤水的甜味异常纯粹干净，原来根子在这里！雪白如霜，甜香纯粹！这简直是……贡品级别的糖啊！他只在跟着县尊去州府拜见上官时，在宴席上远远见过类似的“糖霜”，据说价比黄金！
“这……这霜糖，也是你弄出来的？”张主簿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和灼热。
“正是。”沈星落坦然承认，“粗糖提纯之法，乃我家秘传。若无此霜糖，这‘消食健体饮’便失了根本，与寻常糖水无异，自然不敢卖十文一斤。”
张主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他飞快地盘算着：这霜糖本身的价值就难以估量！若只是供应这“消食饮”，简直是暴殄天物！但直接索要霜糖秘方？他还没那么蠢，也知道不可能。不过……
“沈小娘子，”张主簿脸上堆起了笑容，语气变得无比和蔼，“你这‘消食健体饮’确实不凡，尤其这霜糖，更是点睛之笔。为县衙上下采买福利，体恤辛劳，此物甚好！价钱嘛……十文就十文！不过……”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这霜糖……除了用在你这汤饮里，不知……能否单独采买一些？县尊大人近日要宴请州府来的上官，若有此等珍品点缀席面，必是大大增色！价钱……好商量！”
沈星落心中暗笑，鱼儿果然上钩了，还咬得这么狠。她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大人，这霜糖提纯不易，耗费人力物力极大。目前工坊初建，人手有限，全力供应‘消食饮’已捉襟见肘，恐难再分出额外产量……”
“诶，事在人为嘛！”张主簿急切道，“人手不够，可以招！县衙那边，本官也能替你想想办法，划拨些人手！或者……你提供霜糖，县衙负责采买粗糖原料，如何？”他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只要能把控原料或者部分工艺，这里面的油水就大了去了！
沈星落沉吟片刻，似乎被说动了：“大人如此体恤，民女感激不尽。单独供应霜糖，眼下确实力有未逮。不过……”她话锋一转，“若是县衙能与我沈记工坊签订一份‘消食健体饮’的长期采买契约，保证每月定额采购，那么工坊便可安心扩大生产，增添人手。待规模稳定后，或许……能挤出少许霜糖，专供县尊大人待客之需。大人以为如何？”
张主簿眼睛一亮！长期契约！这等于把工坊和县衙绑在了一起！虽然暂时拿不到霜糖秘方，但有了这份契约，他作为牵线人，好处绝对少不了！而且有了长期稳定的采买，这工坊必定越做越大，以后还愁没机会吗？
“好！沈小娘子爽快！”张主簿抚掌笑道，“长期契约，正合我意！这‘消食健体饮’滋味功效俱佳，定为县衙上下所喜！本官回去便禀明县尊，拟定契约！首批先定……三百斤！如何？”
“首批三百斤，三日内备齐。”沈星落一口应下，“契约细节，还请大人费心。民女只有两点要求：其一，契约需注明，此饮所用霜糖为我沈记独有秘制，县衙不得索要秘方或命他人仿制；其二，工坊所产‘消食健体饮’，沈记有权自行在县衙渠道之外售卖。”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张主簿满口答应。只要垄断了县衙的供应，外面卖不卖，卖多少，他并不太在意。
双方又敲定了些细节，比如送货地点、结算方式（先付三成定金，货到付清）。张主簿心满意足，带着沈星落特意用油纸包好的一小包霜糖样品（足够他回去交差和“试吃”了），在村长和一众村民敬畏的目光中，坐上骡车离开了靠山村。
“成了！落丫头！成了！”村长激动得直搓手，“三百斤！十文一斤！那就是三两银子啊！还是长期买卖！咱们靠山村，要发了！”
沈老三和林秀娘也是又惊又喜，看着女儿，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沈星落看着远去的骡车，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微笑。县衙的契约，只是第一步。这白糖（她决定以后就叫白糖了）的威力，才刚刚开始显现。沈记工坊的名头，借着县衙的采买，很快就能在青浦县打响。
她转身，对着同样激动不已的林秀娘和几个妇人道：“娘，婶子们，加把劲！咱们的‘沈记消食健体饮’，要供进县衙了！从今天起，按件计工钱，每熬煮分装好十斤，多加一文钱！”
“好嘞！” “落丫头放心！保证熬得香香的！” 妇人们爆发出更大的热情，灶房里瞬间热火朝天。
沈星落走到院子角落，看着那片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药圃幼苗，又摸了摸怀中那份即将到手的契约的份量（虽然还没签，但她知道跑不了）。产业帝国的第一块基石，已经稳稳落下。而白糖，这把打开更高层大门的钥匙，也终于亮出了它锋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