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点暗红的光点如同凝固的血珠,悬浮在菌毯墙壁的破口处,微微晃动,不带丝毫温度。摩擦的窸窣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轻微的、类似湿润皮革相互挤压的声响,断断续续,仿佛那东西正在调整姿态,或者……正在分辨着什么。
阴影中,江望舒与顾清晏屏息凝神,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逆轨感知与织梦感知如同最敏锐的触须,牢牢锁定着那点红光及其背后的存在。
那东西的“气息”极其古怪。它并非纯粹的生命体,也非死物。逆轨感知反馈回的波动混杂着菌类的惰性、金属的冷硬、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墓穴沉眠威压同源、却更加驳杂混乱的活性。像是一件被此地死寂能量浸润、又被某种原始本能驱使的“活物”。
顾清晏的织梦感知则捕捉到一种更加“情绪化”的碎片——迟钝的饥饿感,对新奇“猎物”的好奇,以及一丝深植于存在本身的、懵懂的痛苦与暴戾。如同一个在漫长噩梦中刚刚醒来的、心智残缺的婴儿,手中却握着淬毒的利刃。
僵持了约莫十息。那暗红光点缓缓转动,似乎未能从这片死寂中捕捉到明确的猎物信号。它开始缓缓后缩,摩擦声再次响起,似乎要退回菌墙之后。
就在江望舒以为它会退去时,异变陡生。
“嗤啦——”
一声尖锐的、如同布匹被暴力撕开的声响,那菌毯墙壁的破口骤然扩大数倍!一道暗影以与其笨拙声响完全不符的迅捷速度,自破口中电射而出,直扑江望舒与顾清晏藏身的阴影区域!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以及一股扑面而来的、混合了霉烂与铁锈的腥风!
江望舒在破口扩大的瞬间已然警醒,时序之力在枯竭的经脉中强行爆发,并非用于攻击或加速,而是精准地作用于身侧一小片区域的时间流速。“逆轨·刹那缓滞”!袭来的暗影在触及这片区域的瞬间,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就是这毫厘之差,让她看清了来袭之物。
那是一只约莫半人高的、形态难以形容的“生物”。躯干由层层叠叠、湿滑坚韧的暗紫色菌毯与某种惨白色的、类似骨骼或甲壳的物质扭曲纠缠而成,表面布满黏液与尚未完全硬化的菌丝。头部没有明确五官,只有那点暗红光芒嵌在应该是面部的位置,光芒下是不断蠕动、开合的菌褶状口器。四肢着地,前肢异常粗壮,末端是数根锋利如镰刀、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骨刃。它整体像是一只被菌类寄生、又与金属残骸野蛮融合的畸形蜥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沌气息。
“小心!”江望舒低喝示警的同时,身形已向后急退,同时一掌拍在身旁那根半倒的残破石柱上。石柱本就摇摇欲坠,受此一击,轰然倒下,恰好砸向那扑来的菌兽。
菌兽反应极快,镰刀骨刃一挥,竟将砸落的石块凌空劈开,碎石四溅。其力量与锋利度远超外表给人的臃肿感。它那点暗红“目光”死死锁定江望舒,口器中发出嘶嘶的、如同漏气般的声响,后肢发力,再次扑上,速度快如鬼魅。
顾清晏在江望舒示警时也已做出反应。她强忍精神不适,织梦心镜光芒微闪,并非直接攻击(此地压制太强,且对方精神结构混沌难明),而是编织出一层薄薄的、扭曲光线与干扰生物感知的“错位幻纱”,笼罩在菌兽扑击的路径上。菌兽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滞和偏斜,镰刃擦着江望舒的衣角掠过,狠狠劈在地面菌毯上,划开一道深深的、渗出暗绿色汁液的沟壑。
“这东西是拿发霉的腊肉和生锈的剪刀拼出来的吗,动作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跳蚤!”顾清晏脸色发白,急促喘息,刚才那一下看似简单,实则消耗了她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江望舒眼神冰冷,在菌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时序之力,并非硬撼,而是精准点向其骨刃与菌类躯干连接的关节处——那里能量流转最为滞涩,逆轨感知清晰可见。“逆轨·凝滞一指!”
啵。
一声轻微的气泡破裂声。菌兽挥出的前肢关节处,时间流速被强行干扰、凝滞了短短一瞬。就是这一瞬,导致了它肢体动作的微小不协调,扑击的势头微微一歪,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向侧方踉跄了一步。
机会!江望舒脚下发力,身形如游鱼般滑开,已退至那法阵区域的边缘。她并非要借法阵对敌(那太不可控),而是要利用地形。
菌兽低吼一声,暗红独眼凶光更盛,似乎被彻底激怒。它不再急于扑击,而是微微伏低身体,菌毯覆盖的身躯一阵蠕动,背部数处突然裂开,射出数道黏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腥臭的暗绿色酸液,呈扇形覆盖而来!
酸液未至,那股腐蚀空气的嘶嘶声已让人头皮发麻。
江望舒早有预料,在菌兽身躯蠕动的瞬间,已提前向侧后方闪避。酸液大部分落空,溅射在菌毯和附近的残垣上,立刻腐蚀出阵阵白烟和焦黑的坑洞。但仍有一小股擦着她的左臂衣袖飞过,布料瞬间焦黑碳化,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所幸霓裳羽衣自发流转的微光抵消了大部分腐蚀力,仅留下浅浅灼痕。
“望舒!”顾清晏惊呼,强提精神,织梦之力化作无形的屏障,试图偏转后续可能袭来的酸液,但效果甚微。
菌兽见远程攻击未能奏效,嘶鸣一声,四足蹬地,再次猛扑,这次速度更快,镰刃直取江望舒脖颈,势要将其斩杀。
江望舒眼神一厉,不再退避。她脚下踏着玄奥步法,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再次侧移,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银光乍现——并非时序之力,而是她强行压榨经脉,凝聚起的一缕极度凝练的、源自霓裳羽衣本源净化之力的月华灵光!这灵光对寂灭邪能或有奇效,对此等污秽混沌之物,亦当有克制!
“霓光·破邪!”
指尖月华如针,精准无比地点在菌兽再次挥来的镰刃侧面薄弱处!月华与菌兽体表那混杂的寂灭、腐朽能量激烈冲突,发出“嗤嗤”异响。菌兽痛嘶一声,镰刃上被点中的部位,菌毯与骨甲迅速焦黑、碳化,蔓延开一小片。虽然未能重创,却明显让它感到了痛苦与忌惮。
受此一击,菌兽攻势稍缓,暗红独眼闪烁不定,似乎在进行简单的判断。
就在这短暂对峙的间隙,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菌兽,也非法阵,而是来自这菌毯墓穴的深处,那股无处不在的沉眠威压。
仿佛被此地的战斗波动,尤其是江望舒动用那一丝月华灵光所触动,那原本均匀弥漫、死寂庄严的威压,突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涟漪。
这涟漪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深层次的“律动”,如同沉睡巨人的一次呼吸。伴随这律动而来的,是一阵低沉、模糊、仿佛来自地底极深处、跨越了无尽岁月的……叹息。
不,不是叹息。是低语。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描述的、充满了亘古苍凉与无边倦怠的意念碎片,直接回荡在江望舒与顾清晏的识海深处,也似乎掠过了那菌兽混沌的意识。
“沉……眠……”
“扰……乱……”
“归……于……静……”
“寂……”
低语声断断续续,蕴含的信息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地法则般的威严与……厌烦。像是一个被蝼蚁惊扰了永恒长眠的至高存在,发出的不耐烦的驱赶。
这突如其来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低语,让江望舒与顾清晏皆是心神剧震,识海如同被重锤敲击,气血翻腾,刚刚勉强提起的一口气险些涣散。江望舒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顾清晏更是直接软倒在地,织梦心镜的光芒明灭不定,几乎要彻底熄灭。
而那菌兽的反应更为剧烈。它仿佛听到了某种无法违抗的、源自血脉与存在根本的敕令,整个躯体剧烈颤抖起来,暗红独眼的光芒疯狂闪烁,透出极致的恐惧与……驯服。它发出一声哀鸣,再也顾不上眼前的“猎物”,猛地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仓皇失措地一头扎回那菌毯墙壁的破口之中,摩擦声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战斗戛然而止。
菌毯墓穴重归死寂,唯有那沉眠的低语余韵,还在识海中嗡嗡回响,以及地上菌兽留下的腐蚀痕迹与断裂菌丝,证明着方才的凶险。
江望舒强忍识海刺痛与体内空虚,扶住旁边冰冷的石壁,才稳住身形。她看向顾清晏,后者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显然那低语对她的精神冲击更大。
“是……是那个‘圣骸’?”顾清晏声音虚弱,带着惊悸,“它……它好像翻了个身,说了句梦话,嫌我们吵……还把那发霉的剪刀怪吓跑了……”
江望舒微微点头,逆轨感知竭力平复着识海的动荡。那低语中蕴含的意念层次极高,远超之前所见任何存在,甚至凌驾于那黑色石碑之上。仅仅是其无意识散逸的一丝波动,便有如此威能,其本体若被惊醒,后果不堪设想。
“威压源头……已被扰动。此地……不可久留。”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低语驱走了菌兽,却也带来了更大的隐忧。她们如同在沉睡的巨龙巢穴中行走,方才的动静,已让巨龙在梦中蹙眉。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或者,完成来此的目的——弄清坐标指向的最终秘密。
她目光再次投向那法阵,以及法阵后方更深邃的黑暗。坐标的悸动,在低语响起时,曾有过一瞬间异常的清晰与……共鸣。
前路,或许更加接近那沉眠的恐怖,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