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客厅里，气氛是凝滞的。
水晶吊灯没有开，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光线勉强勾勒出沙发上每个人紧绷的轮廓。空气里，烟味和沉闷混杂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苏建成的面前，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刚刚挂断了又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像是对他所有努力的最终宣判。他整个人向后一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怎么样？”妻子刘梅的声音划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老李怎么说？他上个月还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
苏建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闭上眼，用手指用力按着眉心。他的脸色灰败，新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他说没办法。”苏建成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自己的公司也等着银行放贷，拿不出钱。”
“那老周呢？还有你那个牌友张总？”刘梅不甘心地追问，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稻草。
“别提了。”苏建成烦躁地摆了摆手，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一听说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银行在催贷，现在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客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大儿子苏明哲紧锁眉头，他比弟弟妹妹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另一边，二儿子苏宇和女儿苏娇娇坐在一起，虽然也感受到了家里的低气压，但显然还未完全理解灾难的形状。
“爸，”苏宇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这片死寂，“我下个月的零花钱……”
“闭嘴！”苏建成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转头吼了过去，“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苏宇被吓得一缩，不敢再说话。旁边的苏娇娇也被父亲的怒火吓得小脸发白，眼圈瞬间就红了。
刘梅见状，心里的火气也压不住了。“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公司出事是你没本事，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我没本事？”苏建成惨笑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整天在外面陪笑脸、求爷爷告奶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你们住大房子，开好车，让你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停下脚步，通红的眼睛扫过家里的每一个人。“现在，我告诉你们，”他一字一顿，声音里的绝望让每个人心头发冷，“银行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三天之内还不上到期的三千万贷款，我们家就要破产！房子、车子，所有的一切，全都要被收走！你们听懂了吗！”
“破产？”这两个字像炸弹一样在客厅里爆开。
苏娇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不懂什么是贷款和资金链，但她听懂了“房子车子被收走”。苏宇也懵了，他张着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刘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扶着沙发的扶手，身体摇摇欲坠。“不……不可能……建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再想想办法啊！”
“办法？”苏建成颓然地坐回沙发，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能打的电话我都打了。没用的，都躲着我，现在谁还敢跟我们家沾边？”
苏明哲一直沉默着，这时才开口，声音还算镇定：“爸，具体是什么情况？真的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吗？”
“除非三天内有三千万进账。”苏建成抬起头，眼神空洞，“谁能拿得出来？谁又愿意拿出来？”
客厅里，只剩下苏娇娇压抑的哭声和一家人沉重的呼吸声。曾经温馨和睦的表象，在巨大的危机面前被撕得粉碎，露出下面赤裸裸的恐惧和绝望。
刘梅看着痛哭的女儿，又看了看茫然的儿子和颓废的丈夫，她心里的怨气和不甘交织在一起。
“苏建成，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她也哭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指责，“当初说得好好的，会让我和孩子们过好日子。现在呢？现在家都要没了！我们以后怎么活？孩子们怎么办？”
“够了！”苏明哲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疲惫的隐忍，“现在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吗？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
“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刘梅把气撒到了大儿子身上，“你能拿出三千万来吗？”
苏明哲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是啊，他能有什么办法？
苏建成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妻子的哭闹，女儿的眼泪，儿子们的无措，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哭声渐渐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这是他们作为一家之主，最后的指望。
苏建成没有说话，只是又点上了一根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将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又过了一遍。老李，不行。老周，不行。张总，躲着他。一个个名字划过，又一个个被否决。每一个被否决的名字，都像是往他心上压了一块石头。
就在他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脑海深处，忽然跳出了一个许久未曾想起过的名字。一个很多年没怎么联系过的朋友。
那人当年和他一起出来闯荡，后来路子越走越野，听说这几年在灰色地带混得风生水起，认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搭上了一些真正有钱的大老板的线。
以前，苏建成是不屑于和这种人深交的，觉得路子不正，早晚要出事。可现在……
他睁开眼，眼底那片死灰般的绝望中，燃起了一丝微弱但疯狂的火苗。
“等等……”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也许……还有一个人。”
客厅里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他。苏建成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面前的烟灰缸，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还有一个朋友……很多年没联系了。他……可能还有点门路。”
他没有说那个朋友是谁，也没说是什么门路。在家人充满期盼和疑问的注视下，他缓缓拿起桌上的手机，找到了那个几乎已经被遗忘在通讯录底部的号码。
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片刻。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就意味着他要放下自己最后的、那点可怜的骄傲和底线。
苏建成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