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帖子递出去不久，便得到了回复，贤妃欣然应允，请苏婕妤午后过去品茶论书。这顺利的回应，并未让苏清羽感到轻松，反而让心弦绷得更紧。她知道，这将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交锋，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午后，秋阳透过薄云，洒下些许缺乏温度的光辉。苏清羽仔细斟酌了衣着，既不过分隆重显得刻意，也不至于失礼，发间只簪了那支皇帝赏赐的素银簪子，低调而沉稳。
踏入永寿宫，檀香依旧，陈设依旧，贤妃谢明薇也依旧是那副温婉端庄的模样，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这方天地无关。她正在亲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见苏清羽进来，抬眸一笑，如春风拂面：“苏妹妹来了，快请坐。尝尝这新进的庐山云雾，看合不合口味。”
“有劳姐姐亲自烹茶，臣妾愧不敢当。”苏清羽依礼坐下，目光快速扫过贤妃的神情举止，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痕迹，然而，一无所获。
茶香袅袅中，两人先是就苏清羽带来的那几本启蒙旧书，谈论了些许育儿启蒙、诗书礼仪的话题，气氛看似融洽和谐。贤妃学识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言语间对苏清羽之前所上《启蒙教育疏》中的一些观点表示了欣赏，仿佛真的只是一场纯粹的知识交流。
苏清羽耐心应对着，心中却暗自焦急。她知道，必须将话题引向深处。
“姐姐博闻强识，臣妾受益匪浅。”苏清羽轻轻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话锋悄然一转，“只是……近日闭门读书，虽得清净，但偶尔听闻宫外似乎有些……不太平的传闻，心中总有些难安，连这书，有时也读不进去了。”
贤妃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为她续上茶水，温声道：“妹妹如今深受圣眷，陛下安排金鳞卫护卫听雨轩，便是最大的安稳。外间些许流言蜚语，不过是庸人自扰，何必挂怀？安心读书，静养身心才是正理。”她的话，与皇帝、沈屹川的论调如出一辙，都是在劝她“安心”。
苏清羽心中冷笑，知道不抛出些实质的东西，是无法打破这层面具了。她目光直视贤妃，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姐姐说的是。只是，臣妾前日整理陛下赏赐的珊瑚盆景时，无意中发现其中竟藏有一物，心中实在困惑，辗转反侧，今日特来向姐姐请教。”
她紧紧盯着贤妃的眼睛，缓缓说道：“那是一纸密信，言及‘漕案受阻，沈或涉瑬’，并嘱臣妾‘慎之，阅即焚’。”她刻意略去了那要命的“漕账在谢”四字，只提了对沈屹川的指控。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檀香的气息变得粘稠起来。
贤妃脸上的温婉笑容，如同水面上的涟漪，微微僵滞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苏清羽捕捉到了！她握着茶盏的手指，也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些许白色。
然而，仅仅一息之后，贤妃便恢复了常态，她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凝重：“竟有此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将这等污蔑朝廷命官、扰乱视听的谗言送入妹妹宫中？！”她语气带着愤慨，仿佛与苏清羽同仇敌忾。
但苏清羽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了然！她并不意外！甚至，那愤慨也显得有几分刻意！
“臣妾亦不知。”苏清羽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厉色，“此信笔迹刻意掩饰，难以辨认来源。臣妾心中惶恐，不知该信与否，更不知该……如何处置。姐姐见识远胜臣妾，故特来请教。”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看贤妃如何接招。
贤妃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妹妹，此事……你做得对，拿来与姐姐商量。沈指挥使乃陛下股肱之臣，忠心耿耿，岂是此等宵小可以污蔑？这分明是有人见漕案将破，心生恐惧，故而行使这离间之计，欲使陛下自断臂膀，使妹妹与陛下生隙！其心可诛！”
她斩钉截铁地为沈屹川辩护，并将矛头指向了“心生恐惧”的幕后黑手，逻辑上毫无破绽。
“那姐姐以为，臣妾该如何做？”苏清羽追问。
“此等构陷忠良之物，留之无益，反是祸端。”贤妃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妹妹当立即将其销毁，只当从未见过。日后若再有人以此等言语试探妹妹，妹妹只需牢记，陛下圣明，沈指挥使忠勇，绝非小人可以离间。谨守本分，静待水落石出即可。”
她在教她做事！她在让她销毁证据！并且再次强调“谨守本分”！
话已至此，苏清羽心中已然明了。贤妃的反应，看似光明磊落，实则处处透着引导与掌控。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密信即便不是贤妃亲笔，也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而她今日前来“请教”，恐怕也早已在贤妃的预料甚至算计之中！
贤妃，这位看似温婉与世无争的盟友，其城府之深，心思之缜密，远超她的想象。她到底站在哪一边？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清羽不再多问，顺从地点了点头：“姐姐一番教诲，令臣妾茅塞顿开。是臣妾一时惶恐，想岔了。回去后，便依姐姐所言，将此物处理干净。”
贤妃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亲手又为她斟了一杯茶：“妹妹能想通便好。来，喝茶，这茶凉了，便失了味道了。”
从永寿宫出来，秋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苏清羽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静谧的宫苑，只觉得那里面隐藏的重重迷雾，比之前更甚。
贤妃不可信。沈屹川立场存疑。皇帝心思难测。
她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遍布陷阱的雷区之中，四周皆是看似友善实则可能致命的“同伴”。
回到听雨轩，她并未销毁那密信，反而将其藏得更加隐秘。贤妃越是让她销毁，越证明此物关键。
然而，她下一步该如何走？所有的明路似乎都被堵死，所有的盟友似乎都不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