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共享的节拍
那个放在博古架上的搪瓷缸，像一枚无声的印章，标志着傅瑾舟内心某个阶段的彻底完结与新的开始。他不再需要通过回避或激烈的反应来应对与过去相关的事物，它们成了他生命叙事中平静的一页，被安然接纳，妥善安置。
苏晚从邻市的项目中抽身，将更多精力放回本市的记忆馆战略发展和团队管理上。她开始系统地整理记忆馆从创立到现在的经验教训，着手撰写行业白皮书，希望能为更多同领域的实践者提供参考。这项工作需要大量的阅读、思考和安静的写作时间。
傅瑾舟也进入了新一轮的战略布局期，频繁的高层会议和海外市场分析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他们各自在事业的深水区潜行，交流的频率降到了最低，有时甚至两三天都没有一条信息。
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却在这种“低频”中滋生。他们不再需要靠频繁的联系来确认彼此的存在，仿佛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在各自的轨道上稳定运行，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支撑。
一个周五的晚上，苏晚在记忆馆的馆长办公室里埋头撰写白皮书。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衬得室内更加安静。她写得有些卡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想去倒杯水。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傅瑾舟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位置共享，定位在傅氏集团总部他的办公室。
苏晚看着那个定位，微微怔了一下。他还在公司？这么晚了。
她回复：「还在加班？」
傅瑾舟：「嗯。有个并购案最终条款要敲定。你呢？」
苏晚：「在馆里写东西，有点卡住。」
傅瑾舟：「要过来吗？我这里安静，也有咖啡。」
很平常的邀请，不带任何旖旎色彩，更像是一个工作伙伴在共享资源。他的办公室视野开阔，隔音极好，确实是个适合专注思考的地方。
苏晚看着窗外绵绵的雨丝，又看了看屏幕上停滞不前的文档，心里动了一下。
「好。半小时后到。」
她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和参考资料，撑伞走出记忆馆。雨夜的城市，街道上车流稀疏，霓虹灯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光影。
到达傅氏集团总部时，大堂只剩下值班的保安。她乘电梯直达顶楼，推开傅瑾舟办公室的门。
他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区。
“随便坐。咖啡机在那边，自己来。”他的语气带着工作时的简洁，随即又低下头专注于屏幕。
苏晚也没客气，放下东西，去咖啡机旁给自己做了杯拿铁。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端着咖啡走到沙发区坐下，打开电脑，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写作中。
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和她偶尔翻阅资料的细微动静。雨声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窗外，室内是一片专注的宁静。
他们没有交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奇异地共享着同一个空间，同一种节奏。仿佛两台精密仪器，在各自的程序上运行，互不干扰，却又因为同处一室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能量场。
不知过了多久，傅瑾舟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长长舒了口气。
苏晚从文档中抬起头，看向他。
“解决了？”她问。
“暂时告一段落。”傅瑾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走到沙发区，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那边呢？还卡着？”
“好一点了，刚理清了一个逻辑难点。”苏晚合上电脑，也放松地靠进沙发里。
傅瑾舟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黑，问道：“饿不饿？让李特助送点吃的上来？”
苏晚确实有点饿了，点了点头。
傅瑾舟打了个内线电话。没多久，李特助就送来了两份还冒着热气的简餐和水果。
两人就在沙发区的茶几上，安静地吃起了迟到的晚餐。依旧没什么对话，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吃完东西，傅瑾舟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后，而是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一本苏晚带来的参考书，随手翻看起来。那是一本关于城市社会学的前沿着作。
苏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书房里那些冷硬的商业书籍和财经报告。现在的他，会看这些与她领域相关的、看似“无用”的书。
“你看得懂？”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傅瑾舟从书页上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小觑的不满，但更多的是平静：“有些概念比较抽象，但底层逻辑相通。任何组织的形成与变迁，都离不开人，离不开文化。”
他的回答很傅瑾舟，理性，直接，却精准地抓住了核心。
苏晚笑了笑，没再说话。她重新打开电脑，感觉思绪比刚才畅通了许多。
傅瑾舟也没有再打扰她，就那样靠在沙发里，慢慢地翻看着那本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书。偶尔，他会因为某个不理解的概念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继续往下读。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当苏晚终于写完预定的章节，满意地保存文档时，才发现已经接近午夜。她抬起头，发现傅瑾舟不知何时也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里睡着了。那本书滑落在他手边。
他睡得很沉，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疲惫，但神色是松弛的。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平时冷硬的轮廓。
苏晚没有叫醒他。她轻轻起身，将他手边滑落的书捡起来，放好。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关掉了大部分灯，只留下他身边那盏落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电梯下行时，她看着镜面里自己平静的倒影，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饱满感。
那个夜晚，没有浪漫的烛光，没有亲密的接触，甚至没有几句像样的交谈。
但他们共享了雨声，共享了咖啡的香气，共享了专注的宁静，也共享了疲惫后片刻的安眠。
那是一种比语言更深刻的连接，一种深入到生活肌理与灵魂节奏的默契。
他们不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不再需要证明什么。只是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遵循着各自独立又隐隐共鸣的节拍，就足以构成全部的意义。
苏晚走出大楼，雨已经停了。清冷的夜风拂面，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安宁。
她知道，她和傅瑾舟，已经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最舒适的频率。未来的路还长，但只要节拍一致，方向明晰，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