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安排妥当，一个穿着蓝布衫的中年妇女就站了起来，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孩子，另一只手牵着两个六七岁的娃，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大丞相，俺丈夫前年跟着大军打仗，没回来……政府给俺安排了纺线的活计，没让俺娘几个饿着，每个月一个孩子还有一百二十文抚养费，可俺总怕……怕将来政策变了，政府会不会忘了当初说的，帮俺把这三个娃养到成年？”
曹铄闻言，猛地站起身，握着拳头贴在心上，对着中年妇女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那是军中对烈士家属最敬重的礼节。
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梁上，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肃穆：“大嫂，您丈夫是为了华夏牺牲的英雄，这份功劳华夏政府永远记着。
当初的承诺，永远不会变，就算我曹铄不在了，华夏政府也会接着帮您把孩子养到成年，让他们读书识字，堂堂正正做人！”
“俺信！”中年妇女抹了把眼泪，声音陡然拔高，“大丞相这些年做的事，俺们都看在眼里，你是俺们这些苦命人的亲人，俺们都信你！大家说对不对？”
“对！”
数千人的声音整齐划一，像惊雷滚过广场，连风都似的停了一瞬。有几个年纪大的百姓，想起这些年的日子，偷偷抹起了眼泪——从以前的流离失所，到现在的安稳度日，这份信任，是曹铄和新政一点点攒下来的。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者慢慢站起身，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洪亮：“大丞相，老朽听人说，华夏打算二十年内，让每个乡都开办小学？是不是真的？”
“是！”曹铄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里满是坚定，“这不是政府的空话，是华夏政府对所有百姓的承诺——以前我说的是三千多万百姓，现在要改一改，加上归降的草原鲜卑族百姓，咱们如今是四千多万华夏儿女。
今后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不管是城里娃还是乡下娃，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进学堂读书识字，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一辈子都是睁眼瞎！”
“好！好啊！”老者激动得拐杖都敲得地面咚咚响，满场百姓再次欢呼起来，连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都跟着大人拍着小手，笑得格外开心。
接下来又有百姓问了些关于租地、农具的事，曹铄都一一耐心解答，从日头偏西到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才在众人的不舍中，笑着劝说：“天快黑了，大家都早点回家，孩子还等着吃饭呢。有啥问题，今后找陈院长、胡科长，或者等百姓大会组建好了，去那里说，一样能解决。”
百姓们虽舍不得，却也知道曹铄还有公务，便慢慢排起了队，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
有人路过曹铄身边时，悄悄把怀里揣的煮鸡蛋塞给他，有人把刚买的糖糕递到他手里，嘴里念叨着“丞相路上吃”。曹铄一样都没有收，他知道一点，自己敢收百姓一个鸡蛋，下面的人就敢牵走百姓的耕牛。
夕阳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暖融融的光，连县政府的大门，都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烟火气。
自琅琊郡启程那日，齐鲁大地的麦垛还堆得如小山般，行至东海郡，见得盐场的漕船昼夜不息往港口运货，市集里织坊的机杼声能盖过叫卖——这一路，他确是看着新政下地方的变化，仿佛连田埂上的土都透着一股往上冒的劲头。
可这份变化底下，藏着的污秽却越看越扎眼。尤其到了郡县两级，那股子腐朽味几乎要从政府的砖瓦缝里渗出来。
曹铄乔装成货商，在东海郡治所，亲眼见着新任的局长是太守的妻弟，刚到任便把城郊的二十亩良田划到了自己名下；更在夜市的酒肆里，听得两个小吏吹嘘，说上个月有个农户告官员强占收成，本该受理的法院院长收了钱，反把农户按了个“诬告”的罪名，打了十大板扔进大牢。
最让他心沉的是，连本应查贪腐的廉政公署，竟也与这些官员拧成了一股绳——有回他假意要给廉政公署送“举报信”，里头的书吏瞟了他一眼，慢悠悠道：“若想省事，不如直接找关系说说情，免得白费功夫。”
这让曹铄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相信一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旦不公平的事情越来越多，就算生产力提高让大部分人吃饱穿暖，天下迟早也会糜烂。
这与他在村里见的截然两样。前几日在张家庄，他撞见村民围在晒谷场开会，百姓们拍着大腿争论修水渠的钱该怎么花，选出来的监察员是三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手里攥着账本，连里正多领了一百块修缮祠堂的砖都要当众说清。
他私下问他们，为何敢这么较真，他们笑着说：“俺是村里百姓选的，要是徇私，下次开会大伙就把俺换了，还会把我送去吃牢饭，哪敢糊弄？”
他原以为新政里“官员任免需上报中枢”“监察权归地方”的规矩，能堵上不少漏洞，却忘了人性这东西，最经不住权力的试探。
就像他曾在史书中读的，官吏从来不在乎百姓死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力是谁给的，谁给我的权力我就讨好谁。
百姓大会组建缓慢，郡县里没有百姓大会的制衡，官员的权力像断了缰绳的野马，自然要往贪腐的泥坑里跑。
他从前总觉得，只要制度够严，便能压得住恶，如今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那藏在人心里的魔鬼，一旦没了约束，便能轻易把好端端的规矩啃得七零八落，一旦腐败遍地，人心必然丧失，如果华夏上下人人只认权力和金钱，这样的国家还有未来吗？那时正义是非必然丧失……
当曹铄回到下邳城那天，天已全黑了，可曹铄却没半点回家的心思。他知道，回了家，那些郡县的龌龊事只会在脑子里转得更凶，今夜是别想合眼了。于是他调转方向，往陈宫府邸走去。
陈宫府的护卫见是他，直接带着他往里走，穿过庭院时，见到书房的窗纸亮着，隐约有翻书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