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里，先生正给学生讲解文章：“‘谈天说地’先生说的，是让咱们记住——国家不是某个人的，是咱们所有人的；律法不是某群人的工具，是保护咱们所有人的。今后，你们也要敢质疑、敢追问，这才是华夏的好百姓。”
阳光渐渐升高，洒在一张张捧着报纸的脸上，映着他们眼中从麻木到觉醒的光。这篇文章，没有大炮轰鸣的震撼，却有着比炮声更深远的力量——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百姓心中“被欺骗”的枷锁；像一颗种子，在“民权”与“法治”的土壤里，悄悄扎下了根。而这根，终将支撑着华夏，走向真正“公平、自由、百姓为上”的未来。
华夏大学的冬日，铅云低垂，积雪没过了布鞋前襟，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把整个校园的喧嚣都揉碎在了冰晶里。
崔烈裹紧了身上半旧的棉袄，鬓角的霜白在雪光下格外明显——他已过花甲之年，比身侧五十来岁的管宁大了整整十岁，却始终恭谨地落后半步。只因他的老师是经学家郑玄，而管宁是郑玄的小师弟，这层师门辈分，让他对这位“师叔”向来敬重。走至一处覆雪的石阶前，崔烈动作稍缓，仍先一步伸手扶了管宁一把，略作沉吟后开口：“师叔，近来报上那些‘谈天说地’的文章，您如何看？”
管宁停下脚步，抬手掸了掸肩头的雪，指尖冻得发红，语气却平和如旧：“这几年来，我每篇都仔细读了。那些文字哪是寻常人写得出来的？谈吏治，能点透州县胥吏盘剥百姓的根由；论民生，敢说‘苛税猛于虎’的实话，观点犀利得像快刀，一割就见骨血。”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教学楼的飞檐，雪落在瓦上积成一道白边，“我夜里翻来覆去想，这‘谈天说地’必定是我们身边熟悉的人——寻常士子没这般见识，更没这般敢说的底气。”
“谁啊？”崔烈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既有好奇，也带着几分探寻。他私下也猜过不少人，或是华夏高官，或是大学教授，却总觉得差了点能“穿透纸背”的格局。
管宁转过身，雪粒子顺着他的发梢往下落，声音压得略低：“极有可能是我们华夏大丞相。”
“大丞相？”崔烈先是一愣，随即眉头舒展，连连点头：“可不是嘛！除了大丞相，谁还能有这般通透的眼光，又敢把话说得这般透彻？只是……师叔，您觉得报上那些关于‘民权’的说法，真能行得通？”
管宁重新迈开脚步，积雪在他脚下发出更轻的声响，像是在配合他的思绪。“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还不叫华夏大学，是下邳书院。那会儿我心里满是别扭——我们读了一辈子书，学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讲究的是忠君至孝。可大丞相第一次和我们这些老儒坐在一起论学时，开口就说‘反感对个人的愚忠，更反感对长辈的愚孝’。”
他说到这里，抬手拢了拢棉袄的衣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场景：“当时满座哗然啊！有位老伙计拍了桌子，说他这是‘离经叛道’，要坏了千年礼教。大丞相却不恼，只慢慢说：‘长辈说得对，自然要听；可若是明知长辈错了，还顺着错处走，甚至帮着遮掩，那不是尽孝，是帮凶。’”
崔烈听得入了神，他虽没亲历那场论学，却也听过不少传闻。此刻想起自己年过半百才恍然明白的道理，倒比管宁这位“师叔”晚了许多，心里更添几分敬佩。
“后来他又说，”管宁的声音沉了些，带着几分感慨，“要我们找回真正有骨气的先秦儒学——不是董仲舒改过后的‘君权神授’，是孔孟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那会儿我们大多是怀疑的，觉得他这是要拆了‘礼教’的根基，连我都私下琢磨了许久。”
两人走到一片开阔的雪地前，远处的操场上，几个学生正堆着雪人，笑声隔着寒风传过来，脆生生的。
管宁望着那片热闹，语气软了些：“可眼瞅着徐州和南方的变化，由不得我们不信。前几年到处打仗，中原一带饿殍遍野，可右将军府治下呢？田地里有庄稼，市集上有买卖，就连流民都能分到土田，有口饭吃。说句不夸张的，就是文景之治，也未必有这般祥和。”
崔烈点点头，他去年去过一趟荆州，亲眼见着农户家的烟囱冒着烟，孩子们穿着补丁衣裳却笑得欢，心里早已服了。
“从那时候起，我们才开始琢磨大丞相的话，”管宁转过身，眼神格外认真，“越想越觉得，他那些听着‘大逆不道’的话，其实没说错。就像今天报纸上写的，要让华夏上下把‘民权’当成法治的根基——这不正是他常说的那句‘对于公权力来说，法无授权不可为；对于私权来说，法无禁止皆可为’吗？”
他往前迈了一步，雪没到了脚踝，却像是浑然不觉：“提倡民权，就是要让百姓站起来，把膝盖底下那层‘习惯了低头’的垫子扔了，从此以后，膝盖不要再随便弯。他心里清楚啊，若是百姓自己都不护着自己的权利，那些握着公权力的人，只会得寸进尺，把私权一点点侵蚀干净。”
崔烈听得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他想起曹铄曾半开玩笑说过的话：“和管幼安先生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流氓。”
曹铄这话倒不是贬低自己，是真的佩服管宁——曹铄心里，管宁是真君子，向来眼里不揉沙子，说话做事从不会歪曲事实。
如今管宁能这般认同大丞相的观点，可见那些话里藏着的，全是为民的真心。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来，管宁抬手擦了擦眼角的雪，又往前行了。崔烈紧随其后，踩着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师叔留下的脚印，只觉得脚下的积雪不再冰冷，反倒透着股暖意——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场雪，在心里慢慢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