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铄更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这天下的一份子。
不是说只有当官的才配议论治理，不是说百姓就该闷头过日子。
选里长时你投的一票，辩论时你说的一句话，甚至路过官府时多看的那一眼，都是在管这天下的事。
只有当所有的人都把自己利益当回事儿，他们就会盯着官员，自发监督官员言行，才会对不合理的事情说不…
就像今天这辩论馆，红砖是百姓烧的，木料是百姓运的，连台上的辩手，昨天可能还在田里种地、在街上卖菜。
当徐州的农夫会琢磨“里长选谁更靠谱”，当荆州的商贩会较真“关卡的税该不该收”，当益州的学子会争论“贪腐怎么根治”，这天下才算真的活过来了。
因为那时，每个人都认定“这是我的天下”，我会护着它，会盯着它，不会再任由谁糟践它。
散场时，曹铄跟着人流往外走，听见两个挑着担子的汉子在吵架。
“刚才那反方说得对！贪一文都该办！”
“你懂个屁！去年修桥，要是不给匠头塞两串钱，桥能那么快修好？”
“那是你没见过俺村的惨！里长贪了修渠的钱，今年旱死多少苗？”
吵着吵着，两人突然笑了，肩并肩往城外走，嘴里还在念叨“下次辩论俺也去说两句”。
曹铄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
这就够了——哪怕争得面红耳赤，哪怕暂时想不明白，只要愿意开口，愿意较真，愿意把自己当成这天下的一份子，那这天下，就必然有救。
风从辩论馆的门里灌进来，带着雪后的清冽，也带着一股新鲜的劲儿。
曹铄知道，这场辩论只是个开头。往后，下邳的街头巷尾，徐州的乡野村社，总会有人提起“贪腐该不该容”，总会有人琢磨“我该做点啥”。
当天下人都觉得“官不清，我有过”，当每个人都把天下的事当成自家的事，那“水至清则无鱼”，终究会变成一句笑话。
而那时的天下，才是真的清澈——水里有鱼，岸上有人，鱼活得自在，人活得踏实。
建安八年的腊月，下邳的雪一场接一场，曹铄府里却暖意融融——工匠们正按他的图纸赶制选票箱，竹简裁得整整齐齐。
整个下邳城都在为开春的里长选举忙活，连街边的孩童都知道了：“以后谁当里长，咱们说了算。”
……
许都的荀彧府邸，同样暖得很。
郭嘉缩在火炕上，手里捧着个铜炉，看着脚下蒸腾热气的炕面，啧啧称奇：“文若你看，这火炕不过是砌几道砖、通个烟管，简单得很，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出来？”
荀彧正对着一卷《徐州新闻报》出神，闻言抬头笑了：“曹铄说过，皇权底下，再好的法子也留不住。
你琢磨出火炕，朝廷一句话就能收归官用；你改良了农具，说不定还会被骂‘不务正业’。
没人愿意花心思，不是笨，是怕白费力气还不讨好。”
他指尖划过报上“工匠加俸禄”的政令，“可他那儿不一样，谁能琢磨出新东西，赏钱、免税、甚至给个‘巧匠’的名头，自然有人肯下功夫。
最关键是谁用技术还得给发明技术的人钱，利益会让无数人愿意琢磨。”
“哟，文若这是替曹铄说好话了？”郭嘉挑眉，打趣道，“这几年你可是越来越认同他了。”
荀彧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却带上了几分担忧，看向郭嘉苍白的脸：“少打趣我。说真的，曹铄那边来信，让你去下邳看病。
他说华佗他们新研究出很多治病的办法，好像肠痈都能治疗了……”
“肠痈？”郭嘉笑了，咳了两声，“他们连肠子烂了都能治？这倒新鲜。”
他坐直了些，眼里闪着光，“去，当然去。不过不是为了看病，是想去见见曹铄——他搞出个辩论馆，听说还要在郡、县、乡都修，这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来议政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荀彧从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郭嘉：“他总说，要让百姓先觉得自己是‘人’，才能让他们站起来。这话听着简单，做起来比打天下还难。”
荀彧叹了口气，“你没发现吗？主公对曹铄的态度，这两年变了不少。以前提起就骂‘逆子’，现在虽还嘴硬，却总让细作多报些徐州的事。”
“换谁有这么个儿子，也得又气又傲。”郭嘉接过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荀彧的疑问：“百姓几乎都不识字，如何确保选举公平？”“辩论若引动民乱，如何收场？”“贪腐零容忍，恐伤官吏积极性，如何平衡？”
他笑着收起纸：“放心，这些问题，我定替你问个清楚。”
郭嘉不知道，远在下邳的曹铄，也正对着舆图念叨他。
“奉孝有才，可惜身子骨太差。”曹铄摸着下巴，对陈宫道，“让元化和仲景二位神医抽个空，等郭嘉来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先把身体调理好。
等将来打败曹操，还得把荀彧、郭嘉、陈群等这些人才都用起来。”
陈宫差点没有憋住笑，他以前在曹操眼里是叛徒，曹铄则是逆子，如今二人已经有了扳倒曹操的底气…
窗外的雪还在下，许都和下邳的炉火，都烧得旺旺的。
一场关于天下走向的暗涌，正随着这场寒冬里的期待，悄悄酝酿。荀彧的疑问，郭嘉的好奇，曹铄的筹谋，终究要在开春后，在下邳的土地上见个分晓。
丞相府的暖阁里，炭火正旺，曹操捻着胡须看郭嘉，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想好了要去下邳？”
郭嘉笑了笑，往铜炉里添了块炭：“主公不是早想让我去看看那“逆子”的新花样吗？正好趁这机会，替您瞧瞧他那辩论馆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顿了顿，拱手道，“主公还有什么吩咐？”
“就一条。”曹操的声音沉了沉，目光落在郭嘉苍白的脸上，“让华佗好好给你调理身子，把病养好了再回来。
别到了那儿，还没跟那逆子辩上几句，先把自己赔进去。”
郭嘉刚要应下，门口突然传来个清亮的少年音：“父亲！我要去徐州！”
曹植闯了进来，十二岁的少年已经长开了些，眉眼间带着几分卞氏的秀气流利，手里还攥着一卷诗稿。
曹操立刻板起脸：“胡闹！你以为徐州是想去就能去的？”
“父亲，孩儿是去求学的！”曹植把诗稿往怀里一塞，仰着小脸认真道，“听闻下邳书院有好多名师，还有能造会算的先生，孩儿想去学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