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小姐，明镜。”
明诚吐出的这五个字，如同五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明渊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和感官。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沉重如擂鼓的跳动声。
南造云子！她终于越过了所有的伪装和屏障，将最恶毒的矛头，直接指向了他在这世上最想守护的、也是最脆弱的一环——大姐明镜！
是因为明楼在伪政府中的地位让她有所忌惮，所以选择相对“外围”却同样至关重要的大姐作为突破口？还是她掌握了某些关于明镜与“青瓷”线之间那若隐若现联系的蛛丝马迹？抑或，这仅仅是她“清扫”计划中，针对他明渊个人最残忍、最有效的心理打击？
无论原因如何，现实都已摆在面前。大姐，被列入了南造云子的清除名单！危险，已迫在眉睫！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喷发前的熔岩，在明渊濒临冻结的血管中疯狂涌动。他几乎要立刻动用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先下手为强，将南造云子这个威胁彻底抹除！
但残存的、属于顶级特工的理智，如同一盆冰水，强行浇熄了这危险的冲动。南造云子不是普通的对手，她是特高课的精英，身边防卫森严，动她，无异于自爆。而且，名单来源不明，真假难辨，贸然行动，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必须冷静！必须用更隐蔽、更聪明的方式，应对这场直指核心的危机。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对着密道沉声下令，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动用一切资源，优先确保大姐安全。加强公馆内外警戒，所有进出人员重新审查。通知‘青瓷’线，启动最高级别避险预案，所有与大姐明面有关联的节点，即刻静默、转移。”
“是！”明诚毫不犹豫地领命，他能感觉到二少爷声音里那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就在明渊全副心神都系于大姐安危，准备全力应对南造云子这记毒手时，另一部加密级别更高的电台，发出了接收到绝密信息的独特蜂鸣。那是直通重庆军统局本部、专属于“无常”小组的最高指令信道。
明渊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节骨眼上，戴笠的密令？
他快步走到那台体积小巧、却结构极其复杂的电台前，熟练地操作起来。经过复杂的解码程序，电文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电文不长，措辞简洁，却带着戴笠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巨大压力和急切：
“无常：
据多方情报研判，日军华中派遣军近期异动频繁，似在策划新一轮大规模战略进攻。其主攻方向，关乎全局，至关重要。
令你部不惜一切代价，于七十二小时内，设法获取其下一步确切战略进攻方向及核心部署概要。
任务等级：绝密。风险等级：最高。授权：可动用一切必要手段，包括牺牲非核心外围人员。
此令关乎国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戴笠。”
看着电文上那冰冷的字句，尤其是“不惜一切代价”、“牺牲非核心外围人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些字眼，明渊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甚至比得知大姐被列入名单时，更加深沉。
戴笠的嗅觉，果然敏锐得可怕。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日军即将有大动作。但这道命令，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一道裹着冰霜的催命符。他将这副千钧重担，毫不留情地压在了“无常”这柄“敌后之剑”上。
二
七十二小时。获取日军华中派遣军下一步战略进攻方向。
这个任务，难度高到令人绝望。
首先，目标层级极高。战略进攻方向属于日军最高军事机密，知晓范围恐怕仅限于派遣军司令官、参谋长及极少数核心作战参谋。以“无常”小组目前的活动能力和渗透深度，触及到这个层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次，时间紧迫。七十二小时，别说获取情报，光是锁定可能的情报来源并进行接触，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风险巨大。“不惜一切代价”、“牺牲非核心外围人员”的授权，意味着戴笠默许，甚至期望“无常”为了完成任务，可以采取极端手段，付出惨重伤亡。这完全是将“无常”当作了一次性的、可以燃烧殆尽的工具来使用。
明渊靠在密室的墙壁上，闭上双眼，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无力感。
一边是南造云子针对大姐的致命威胁，迫在眉睫，需要他立刻调动全部资源和精力去应对。
另一边是戴笠下达的、关乎战略全局的绝密任务，期限紧，风险高，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自身，系统强制休眠的阴影依旧笼罩，精神濒临崩溃，如同一个即将耗尽燃料的引擎，却要同时驱动两辆冲向不同方向、却都布满荆棘的战车。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困局。无论他选择优先应对哪一边，都可能导致另一边的彻底崩盘。
他不能放弃大姐，那是他潜伏至今最重要的情感寄托和底线。
他也不能无视戴笠的命令，尤其是在“判官”钟子期可能还在暗中观察的情况下。任务失败，不仅会失去戴笠的“信任”，更可能坐实“判官”对他的怀疑，将军统内部的危险引爆。
必须……找到一个方法，一个能够同时应对两边危机，至少是暂时稳住局面的方法。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压榨着每一分潜力，试图在绝境中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南造云子的威胁，源于她对大姐的怀疑或利用。能否制造某种“证据”或“事件”，暂时转移她的视线，或者让她认为对大姐动手的时机尚未成熟？
戴笠的任务，目标在于日军高层机密。以“无常”现有力量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能否利用“藤原拓海”的身份，从其他层面迂回？或者……利用南造云子与日军其他派系可能存在的矛盾？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也许……这两件看似截然不同、甚至互相冲突的危机，可以……被巧妙地扭结在一起？
三
明渊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他走到电台前，开始起草给戴笠的回电。他没有承诺一定能完成任务，那太假。他陈述了任务的极端困难性和高风险，强调了日军高层戒备森严，常规渗透难以奏效。但他同时表示，“无常”将启动所有潜伏资源，尝试从“特殊渠道”进行突破，并请求局本部提供一切可能的、关于日军近期高层人员动态和内部派系纷争的背景情报支持。
这封回电，既表明了态度，也预留了退路，更关键的是，为他接下来可能采取的、某些超出常规的行动，埋下了伏笔。
发完回电，他立刻转向连接明诚的密道。
“诚哥，”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挣扎和绝望从未发生过，“戴老板有新任务，目标极高，时间极紧。我们需要调整优先级。”
他快速而清晰地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第一，针对大姐的安保措施立即升级至战时状态，但所有动作必须绝对隐蔽，避免打草惊蛇。同时，通过可靠渠道，向大姐传递隐晦信息，让她近期减少外出，处理公司事务更加谨慎。
第二，“无常”小组所有精锐力量，暂停其他一切活动，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等待具体指令。
第三，立刻调取所有关于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高级军官，特别是与作战 planning 相关的参谋人员的资料，重点是他们的背景、性格弱点、人际关系，尤其是与特高课，特别是与南造云子之间的关系。
第四，动用所有商业情报网络，密切关注近期上海与日军高层有往来的日本商社、侨领的动态，特别是那些可能涉及军需采购、运输线路调整的异常动向。
他的指令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仿佛一台精密机器重新注入了动力。
明诚虽然心中充满疑问，尤其是对二少爷如何在应对大姐危机的同时完成那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执行。
四
下达完指令，密室内重新陷入寂静。
明渊独自站在黑暗中，只有电台指示灯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他半边苍白而冷峻的脸庞。
他摊开一张新的白纸，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的名字和词语：
南造云子。
明镜。
戴笠。
日军战略方向。
华中派遣军参谋部。
白色樱花。
教会……
“影子”来电……
他的笔尖在“南造云子”和“日军参谋部”之间，画上了一条粗重的连线。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计划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无法直接窃取日军的核心机密。但他或许可以，利用南造云子这张牌，去“触碰”甚至“扰动”那个核心圈子。南造云子正在进行的“清扫”，其本身就在特高课和日军内部制造着紧张和猜疑。如果……如果能将这种猜疑，巧妙地引向某个特定的、知晓战略机密的日军高级参谋身上呢？
如果能让南造云子“相信”，那个参谋的某些行为，与抵抗分子，甚至与内部泄密有关呢？
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这无疑是在走钢丝，是在玩火。一旦操作不当，不仅无法获取情报，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加速南造云子对大姐的行动，甚至暴露“无常”的存在。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唯一一个可能将两大危机暂时捆绑，并寻求一线生机的险招。
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一个南造云子会感兴趣，又确实可能接触到战略机密的日军军官。他需要精心设计一个“陷阱”，让南造云子主动跳进去，为她自己，也为明渊，去撬开那道紧闭的铁门。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对南造云子的心理、对日军参谋部的人事关系，有着超越常人的精准把握。
他放下笔，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戴笠的密令电文上。
“不惜一切代价……”
明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近乎虚无的弧度。
那就……如您所愿吧，戴局长。
只是这代价，恐怕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第19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