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四点，夜色最浓重的时刻，也是人类警惕性最为松懈的时刻。上海这座孤岛，在短暂的沉寂后，被骤然撕裂。
凄厉的警笛声从多个方向同时响起，划破寂静的夜空。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粗暴的砸门声、零星的枪响、以及惊恐的哭喊声，在租界边缘和某些看似普通的里弄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猎犬”行动，开始了。
明渊站在书房的窗帘后，没有开灯。系统的被动感知如同一个受损的雷达，断断续续地将远处传来的混乱、恐惧和暴戾的情绪波动反馈回来，加剧着他脑海中的刺痛和嗡鸣。倒计时在冰冷地跳动：【60小时17分…】
他能“看到”南造云子如同真正的猎犬般，冷静地指挥着这场围剿。特高课和76号的特务们像梳子一样梳理着预定区域，军统那些未能及时转移的外围站点、联络点，在早有准备的突袭下，如同纸糊的堡垒，纷纷被攻破。不断有人员被捕，文件被查抄，电台被起获。
行动之迅猛，打击之精准，远超以往。南造云子显然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她手中掌握的情报，比明渊预想的还要详尽、致命。
他隐藏在密码中的警告，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南造云子地图上标记的、与他所知高度吻合的那两个核心安全屋，在行动开始前就已经人去楼空，避免了最直接的损失。但这远远不够。军统在上海多年经营的外围网络，正在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而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南造云子的真正目标——“无常”小组，至今尚未被波及。这并非幸运，而是意味着，南造云子要么还没有掌握“无常”的确切线索，要么……她正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无常”在压力下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等待着他明渊，在试图保护“无常”时，犯下致命的错误。
二
“二少爷，”明诚的声音通过密道传来，带着压抑的紧迫感，“我们得到确认，至少有三个军统的外围情报组和两个行动队据点被端掉了，损失很大。‘判官’下落不明，但据信尚未落网。另外……特高课似乎对我们的几个备用联络点也产生了兴趣，正在附近增加巡逻力量。”
明渊的心沉了下去。损失惨重，这是预料之中的。但特高课对“无常”备用联络点的兴趣，才是最危险的信号。南造云子果然没有忘记“无常”，她正在一步步地收紧包围圈。
必须立刻通知“无常”小组，进入最高级别的静默和避险状态，切断所有非必要联系，人员分散隐蔽。
但如何通知？在“猎犬”行动全面展开，南造云子高度警觉的此刻，任何一点与外界非常规的联络，都可能被捕捉、放大、追踪。
他不能再使用密码那种间接且成功率不高的方式。“无常”小组需要的是直接、明确、无法被截获和破译的指令。
系统的警报因为他的焦虑而微微闪烁，头痛如同跗骨之蛆。【59小时48分…】时间不多了。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上海市区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那些只有他和明诚才知道的、代表着“无常”小组不同层级人员和备用安全屋的隐秘标记。
一个极其古老，却也可能是最安全的方法，浮现在他的脑海——利用视觉信号，进行单向、无源的传递。
他选中了三个位于不同区域、相对安全且视野开阔的“无常”小组观察点。这些点的主要任务是监视特定目标，平时不参与直接行动，隐蔽性极高。
“诚哥，”他对着密道低语，语速极快，“启用‘灯塔’预案。目标点，甲三，乙七，丙九。信号内容：最高危，速沉。发送时间：今日上午九点整，持续三分钟。重复一遍。”
“灯塔”预案，是“无常”小组建立之初就设定的、应对极端情况的最后通讯手段之一。通过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悬挂或展示特定的、看似日常的物品（如不同颜色的衣物、花盆摆放位置、窗户开合状态等），来传递预设的紧急指令。这种方式几乎无法被电子设备监控，也难以被外人理解其含义。
“明白！最高危，速沉。甲三，乙七，丙九。九点整，三分钟。”明诚重复确认，声音凝重。他知道，一旦启用“灯塔”，意味着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三
上午九点，阳光驱散了部分夜的阴霾，但城市上空依旧笼罩着行动后的肃杀之气。
明渊站在书房窗边，手中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看似在悠闲地眺望街景，实则目光牢牢锁定着远处一栋公寓楼的某个窗口——那是“甲三”观察点的位置。
九点整。
那扇原本关闭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一盆红色的天竺葵被搬到了窗台上，静静地放置了三分钟，然后又被收了回去，窗户重新关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两个方向，也发生了类似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乙七点所在杂货店的橱窗里，一匹原本摆放整齐的布匹被刻意拉出了一角；丙九点附近的电线杆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用粉笔画下的特定符号。
信号，发出去了。
明渊缓缓放下望远镜，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速沉”指令意味着“无常”小组将彻底转入地下，切断与外界的所有主动联系，如同沉入深海的潜艇，等待风暴过去。这能最大程度保证他们的安全，但也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将失去这把最锋利的“剑”。
而且，他无法确定，这三个观察点是否都安全，信号是否都被准确接收。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就在他心神稍定之际，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特高课内部线路。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拿起了听筒。
“莫西莫西？”
“藤原君，”电话那头传来南造云子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一夜未眠的疲惫，“‘猎犬’行动初步战果辉煌，多名抵抗分子落网，大量机密文件被缴获。不过……似乎有几条稍微大一点的‘鱼’，提前嗅到了风声，溜走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仿佛在观察他的反应。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明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看来抵抗分子中间，也有嗅觉灵敏的家伙。云子小姐还需要加大力度才行。”
“当然。”南造云子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已经掌握了更多线索，尤其是关于那支神秘的、喜欢用美制装备的‘无常’小组……我相信，他们藏不了多久。”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藤原君，今天上午九点左右，你在哪里？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明渊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听筒的手瞬间收紧。
她注意到了？！她竟然连“灯塔”信号发出的时间都如此精准地掌握了？！是巧合的试探，还是……她真的已经窥破了他最后的手段？
四
“九点？”明渊强迫自己发出几声轻松的笑声，“我就在书房处理文件，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外面街上倒是安静了不少，看来云子小姐的行动，震慑效果不错。”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将话题引向了行动效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南造云子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是吗？那可能是我多心了。藤原君先忙，有了新进展，我再向你通报。”
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明渊缓缓放下听筒，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南造云子最后的那个问题，绝不仅仅是随口一问。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她正在通过这种方式，给他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
系统的倒计时在脑海中无情地闪烁着：【58小时02分…】。精神上的疲惫和生理上的头痛，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紧张而再次加剧。
“猎犬”已然出笼，獠牙毕露。军统损失惨重，“无常”被迫深潜。而南造云子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越来越近地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刺激，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风暴，远未结束。这仅仅只是开始。
而就在这时，密道再次传来明诚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惶的声音：
“二少爷！刚截获的零碎信息……‘判官’……他好像没有按照预定方案撤离……他……他主动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独自消失了！而且……我们监测到，他最后出现信号的方向……是朝着明公馆这边来的！”
明渊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滑落。
“判官”……朝着明公馆来了？！
他想干什么？！
（第17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