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丝忒琳微微吸了口气,当再次开口时,那与塞西莉亚别无二致的温柔声线里,已然浸满了连她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的、属于“母亲”的宠溺与牵挂。
“是我哦,琪亚娜。”她的声音通过终端传递过去,带着能抚平一切不安的柔和力量,“最近……有没有好好听凯文叔叔的话?”
“嗯!琪亚娜很听话的!”女孩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迫不及待地分享着,“凯文叔叔带我去了一个叫做黄金庭院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家人!爱莉希雅姐姐会陪我玩,伊甸姐姐教我唱歌,千劫叔叔做的炸鸡可好吃了……”
听着女儿(她允许自己在此刻使用这个称呼)兴奋地描绘着那段色彩斑斓的时光,米丝忒琳的眼前仿佛也浮现出那充满欢声笑语的庭院景象,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对了!”琪亚娜像是忽然想起了最重要的宝贝,语气变得神秘又自豪,“维尔薇姐姐送给了我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娃娃,她叫‘渊花’!”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她……她和妈妈你,很像很像哦。”
终端这头,米丝忒琳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那波动快得如同幻觉。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得滴水不漏,带着鼓励和引导:
“是吗?那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礼物。琪亚娜,”她轻声叮嘱,如同在交付一个重要的使命,“要好好对待她哦。”
窗外的寒风依旧,但此刻流淌在通讯信号之间的,却是跨越了物理距离的、名为“亲情”的暖流,无声地慰藉着两端的心灵。
“妈妈,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琪亚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小心翼翼的期盼背后,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闻言,米丝忒琳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握住一份并不存在的确定答案。
一股细微的酸涩漫上心头,又被她强行压下。
“抱歉,琪亚娜,”
她的声音依旧维持着令人安然的平稳,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艰涩,“妈妈这里实在抽不开身。”
她顿了顿,努力让语调轻快一些,“把终端还给凯文叔叔吧,妈妈有些事要和他说。”
“……哦。”
那一声应答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随后,终端那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片刻寂静后,凯文那特有的、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重新在她耳畔响起:
“琪亚娜回房间了。”
他陈述道,随即补充了一句,语气是陈述事实般的平直,却奇异地不含任何评判,“辛苦你了,米丝忒琳。”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尊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近乎冷静的剖白,“我只不过……是在用一个温柔的谎言,去粉饰另一个更为残酷的缺席而已。”
米丝忒琳的声音透过终端传来,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清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真相的决然。
“倒是您,明知道我并非那位母亲,却始终默许甚至配合着我的谎言……”
她稍作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积蓄勇气,“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您其实有办法,让这个谎言,在某一天……变成现实?”
谎言终有被戳穿的时刻,如同泡沫般易碎。但现实不会,它坚实而持久。
她没有等待凯文的回答,或者说,她早已从对方的行为中读出了答案,此刻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笃定的推论。
“我知道,您从来都没把我当成那位母亲的替代品,”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带着对自己判断的自信。
“也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否则,在你我于西伯利亚相遇之后,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直接带到琪亚娜身边,去扮演她思念的母亲,不是吗?”
可她没有被那样对待。凯文选择了更为复杂、也更尊重她独立存在的路径。
通讯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仿佛默认了她的推断。
“……去陪陪亚历山德拉女士吧,她刚刚生产,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通讯戛然而止,终端屏幕暗了下去,映出米丝忒琳若有所思的脸庞。
凯文最后那句话语似乎仍在寒冷的空气中留有回响——那并非命令,而是一种……基于理解的指引。
她没有流露出被中断对话的不悦,反而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指尖抬起,轻轻抚上颈间那条纤细的金色锁链,金属冰凉的触感下,却仿佛能感受到其内部缓缓流淌的、维系着她此刻“正常”存在的力量。
她摩挲着这精致的束缚,亦是庇护。
目光越过窗棂,投向医院走廊的深处,那里有刚刚历经分娩之痛、身心俱疲的挚友,以及那个嗷嗷待哺、名为布洛妮娅的新生希望。
他说得对。
现在,那里才是她应该倾注目光与陪伴的地方。
将终端收起,米丝忒琳整理了一下神色,将方才通话带来的复杂心绪悄然敛起,重新迈开步伐,向着亚历山德拉的病房走去。
“你来了,米丝忒琳。”
亚历山德拉靠在枕头上,声音还带着产后的虚弱,但眼神明亮而满足。她微微侧身,让米丝忒琳能更清楚地看到在她臂弯里安睡的婴儿。
“布洛妮娅刚睡着。”
米丝忒琳缓步走近,目光落在那个被柔软襁褓包裹着的小小生命上。
新生儿的呼吸轻浅而均匀,小小的拳头蜷在脸颊边,肌肤还透着淡淡的粉红。
“她真可爱,”米丝忒琳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安详的梦境,“像一个小天使。”
亚历山德拉苍白的脸上漾开一个疲惫却幸福的笑容,她看着挚友专注的神情,忍不住用带着些许调侃的虚弱语气轻声说:
“羡慕吗?要不……你也生一个?”
米丝忒琳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某种坚定疏离的弧度。
“算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我不打算结婚。”
“也不会有孩子。”
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没有说出口。
作为自沙尼亚特圣痕中孕育而生的特殊生命,她与寻常人类之间,存在的并非仅仅是经历的差异,而是更深层、更本质的——生命层次上的鸿沟。
繁衍,对于她这样的存在而言,是一个遥远而无关的概念。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布洛妮娅熟睡的小脸上,那纯粹的、新生的美好,让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的柔和。
她无法参与创造这样的生命,但守护眼前这份宁静,或许是她能够选择的、另一种形式的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