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和沈令仪并肩走着，脚下的碎石被踩得沙沙响。他手还牵着她，掌心温热，刚才那点灰烬味的风也没能吹散这点暖意。他们正往灶房去，小满还在等粥喝。
走到东墙缺口时，他忽然停住。
地上有块烧焦的木片，半埋在灰里，边缘朝上那一面刻了一道线。不像是火烧裂的纹路，太直了，也不像石头蹭的，太规整。
他松开沈令仪的手，弯腰捡起来。
翻过来一看，背面有个符号——蛇缠树，月牙在上。
他盯着看了两秒，脑子里立刻跳出几个画面：地窖里的铜牌、道观铁盒上的标记、还有那天夜里磨坊外贴在槐树上的油纸。图案不一样，但结构相似。蛇身绕树干三圈，月牙开口朝左，都是一样的角度。
这不是巧合。
“沈令仪。”他声音不大，但很稳，“你过来看这个。”
她走过来，站到他身边，低头看那块木片。
她的呼吸顿了一下。
不是明显的变化，只是鼻翼微微一收，肩膀也跟着绷紧了零点一秒。她没说话，伸手接过木片，指尖在符号边缘轻轻划过，像是确认它是不是真的。
“这东西……”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是谁留的？”
“我不知道。”他说，“我刚发现的，在这儿，没人动过。”
她把木片翻来翻去看了几遍，又看了看周围的地面，蹲下身，手指扫开一层浮灰。旁边还有几块碎木，但都没有刻痕。
“这个记号。”她站起来，把木片递回给他，“不是随便谁都能画出来的。”
“什么意思？”
“是‘天机令’的一部分。”她说，“完整的图要九段拼在一起，这一块是第三段。只有阁主级以上的人才知道怎么认，怎么用。”
“那你认识？”
“我当然认识。”她看着他，“我就是那个级别的人。”
他没惊讶。从她在箭楼上指挥滚木、在火场前判断敌情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是普通妇人。现在只是多了一个证据。
“有人想告诉你什么？”他问。
“不是告诉我。”她摇头，“是告诉所有人——他知道我在这儿，也知道我能认出来。”
“所以这是挑衅？”
“是宣告。”她说，“等于说，我已经找到你了，不用躲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远处有人喊着搬石头，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一个孩子跑过墙根，手里抓着半截绳子，差点撞上他们，又被大人叫住拉走了。
“之前那些土匪。”齐云深忽然说，“你觉得他们是冲粮来的？”
“不是。”沈令仪答得很快，“他们是幌子。真目标是我。不然不会两次都选东墙，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最近。”
“可他们不知道你是谁。”
“现在有人知道了。”她看着他，“而且敢留这个记号，说明背后的人不怕我们反击。他有准备。”
“比裴阙还难对付？”
“不一定是谁。”她说，“可能是老对手，也可能是新势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只派一拨人来试探。”
“你是说，这只是开始？”
“对。”她点头，“真正的麻烦，还没上门。”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片，指腹摩挲着那个符号。线条很浅，但很清晰，像是用细刀慢慢刻上去的。不是匆忙留下的，是有意为之。
“他们为什么要留下线索？”他问，“直接动手不行吗？”
“因为有些人喜欢玩猫捉老鼠。”她说，“他们想让我慌，想让我乱跑，想让我暴露更多底牌。”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跑。”她说，“我就在这儿。他们既然敢露头，那就看看谁先撑不住。”
他看了她一眼。
她脸色没什么变化，但眼神沉了下来。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是一种他没见过的冷。像是冰层下的水流，表面不动，底下已经翻涌成河。
“你信我吗？”她忽然问。
“我早就信了。”他说，“不然那天晚上，我不会把残纸还给你。”
“可这次不一样。”她说，“这次不只是命的事。可能会牵连小满，牵连赵掌柜，牵连整个安置点的人。你确定要卷进来？”
“我不是卷进来。”他看着她，“我是自己走过来的。从我在井边醒来那天起，就没打算再一个人活着。”
她没说话。
风吹过墙头，带起一点灰，落在她发梢上。她没拂，就那么站着，看着他。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她轻声说。
“什么？”
“不是死。”她说，“是明明有能力保护，却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出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那你得学会让人帮你。”他说，“你不是一个人在守城，我也不是只为了你才留下来。”
她低头，手指捏了捏袖口。
然后她抬起头，点了下头：“好。”
就这一个字。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表情变化，但她整个人好像松了一点。不是放松警惕，是放下了点什么。
“这块木片不能丢。”他说，“得留着。”
“先别让别人看见。”她提醒，“消息传出去，会乱。”
“我知道。”他把木片小心放进怀里，“我会找个地方收好。”
“还有件事。”她说，“东墙这片区域，今天清过几遍了？”
“两遍。”他说，“早上我和李嫂带人走了一遍，刚才又看了一趟。”
“那不够。”她说，“得重新查。脚印、折枝、有没有被人动过的土堆。特别是夜里没人巡逻的角落。”
“你想找他们留下的痕迹？”
“不是想找。”她说，“是必须找。他们既然敢留记号，就不会只留一个。下一个可能就在水井边，也可能在粮仓底下。”
“行。”他点头，“我马上组织人手。”
“别用太多人。”她拦住他，“挑两个靠得住的，别声张。就说例行检查，防土匪回扑。”
“明白。”
他转身要走，她忽然叫住他。
“齐云深。”
他停下。
“你要记住。”她说，“接下来看到的任何异常，都别急着下结论。有些事，看起来是线索，其实是陷阱。”
“你怀疑他们在设局？”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说，“还有你的脑子。你分析东西的方式，跟他们不一样。别被带偏了。”
“我懂。”
他点点头，迈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
她还站在原地，双手交叠在袖中，目光落在那块木片原来的位置。风吹起她的裙角，但她一动不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声。
转过墙角时，他听见她说了句什么。
声音很小，混在风里，听不清。
但他猜到了。
她说的是：“他们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