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把炭笔收进袖袋，指尖还残留着树皮的粗粝。他看了眼李慕白，对方正蹲在义仓后墙十步远的那棵老槐树下，拿扇子轻轻拨开落叶。
“就是这儿。”李慕白抬头，“叶子边缘卷得和车顶那片一模一样。”
齐云深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绕到墙根，眯眼打量四周。义仓外墙是青砖砌的，墙角堆着几捆干柴，看起来没人管。可他的目光扫过柴垛时停了一下——柴草摆放太整齐了，像是有人刻意整理过。
他抽出竹尺，贴着墙面量了一段距离，又抬头看太阳。影子斜斜地压在墙上，离下一个标记点还有三寸。
“半个时辰换一次岗。”他说，“三十息空档。”
李慕白站起身，抖了抖衣摆上的土：“我引开东边那个，你趁机刻记号。”
“别硬来。”齐云深说，“看到不对就跑。”
“知道啦。”李慕白晃了晃扇子，“我又不是第一天当纨绔。”
两人分开行动。李慕白从侧边绕过去，故意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声，东墙巡逻的人立刻转头张望。那人穿着粗布短打，看着像民夫，但走路落地很稳，脚尖朝前，明显受过训练。
趁着那人走神，齐云深贴着墙根靠近，在柴垛阴影里蹲下。他摸出炭笔，就在砖缝处快速画了个三角符号——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记，代表“入口可通”。
笔尖刚落，墙内突然传来一阵低吼。
狗叫。
不止一只。声音又沉又狠，一听就不是普通看家犬。
齐云深手一抖，炭笔差点掉地上。他迅速收手，缩进柴堆后。火把光亮起来了，由远及近，脚步声杂乱却有序，显然是有组织的围捕。
他屏住呼吸，听见外面有人低声喊话：“东南角封死！西面堵住排水口！”
完了。
他心里一沉。这地方早就被人盯死了，哪是什么无人知晓的密道交接点，分明是个陷阱。
李慕白也察觉不对，立刻折返。他没往回跑，反而冲到水缸边，抬脚就把缸踢翻了。哗啦一声，水洒满地，追兵果然被声音吸引，一半人朝那边扑去。
齐云深抓住机会，翻身滚进旁边的排水沟。沟底积着雨水和烂泥，他趴在里面，用湿布捂住口鼻，生怕气味引来猎犬。
耳边全是脚步声和呼喝。有人举着火把来回照，光从头顶掠过，映出沟壁上滑腻的青苔。
他不敢动，只能慢慢往前爬。沟不深，勉强能藏身，但越往前行，空间越窄。爬了约莫半里，前方出现一个弯道，他拐进去，终于暂时脱离了视线范围。
喘了口气，他掏出怀里的油纸包，打开一角，里面是沈令仪早上塞给他的干粮。他没吃，而是把纸展开，垫在右臂伤口下——刚才翻沟时被碎石划破了袖子，血已经渗出来了。
简单压住伤口，他又拆下竹尺一端，卡进门洞似的沟口缝隙。万一有人追来，稍微碰一下就会掉落，能当个预警。
做完这些，他继续向前挪。直到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才停下歇息。
听动静，至少五六骑，沿着小路往这边搜。领头的人声音冷硬：“首辅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晚上必须找到他们。”
齐云深靠在沟壁上，手指攥紧剩下半截竹尺。裴阙亲自下令了。事情比他想的严重得多。
他原计划是留下标记，等明天夜里带人进来取证。现在不仅标记可能已被发现，连他们的行踪都暴露了。线索断了，对方却已经全面戒备。
不能再回县城。
他记得城西八里有个旧磨坊，小时候随老师路过见过，虽然荒废多年，但结构还算完整。那里偏僻，又有水源，适合暂避。
打定主意，他咬牙起身，沿着沟渠一路向西。腿早就麻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钉子上。但他不敢停，身后搜查的动静越来越大。
快到卯时，天还没亮透，他终于看见那座歪斜的磨坊立在坡上。屋顶塌了一半，门框摇摇欲坠，院子里长满荒草。
他推门进去，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缕微光从破瓦缝漏下来。他靠着柱子坐下，把最后一段竹尺撑在横梁下，防止房子突然塌了砸到头。
然后开始等。
等了快一个时辰，外头传来窸窣声。
齐云深立刻抓起石头握在手里。门被轻轻推开，李慕白一头扎进来，浑身是泥，衣服撕了好几个口子，扇子只剩骨架，连羽毛都没了。
“你总算来了。”齐云深松了口气。
“不容易啊。”李慕白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东墙刚绕出去就被埋伏了，三个黑衣人堵我巷口。要不是扇骨里藏着迷烟，我现在已经在裴府大牢喝茶了。”
“你还带了迷烟？”
“防身嘛。”李慕白苦笑，“我爸非说我出门容易惹事，逼我塞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齐云深没笑。他低头检查自己手臂，伤口还在渗血，好在不深。他撕了块里衣布条缠上，又把油纸重新包好塞回怀里。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他说，“义仓根本不是交接地点，是钓鱼的饵。”
“所以‘张先生’没出现？”
“连影子都没见着。”
李慕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咧嘴：“至少我们知道，裴阙怕了。”
“怕归怕，手段更狠了。”齐云深盯着门外，“现在全县都在搜我们，书院回不去，县城进不了，连证据都没拿到。”
“那下一步怎么办？”
“先活过今晚。”
屋外风刮得厉害，吹得破门吱呀作响。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这次是从北面绕过来的。
齐云深把竹尺放在手边，另一只手按住李慕白的肩膀：“别出声。”
李慕白点点头，缩在角落里不动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磨坊百步之外。有人跳下马，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
接着是一句话：
“仔细搜，不留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