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风，带着血腥味。
还有死亡的味道。
洛羽走在最前面。
他的脚步很稳，但眼神一刻都没放松过。每走几步，他都会停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树木、泥土、甚至空气中的气息。
追兵的气息还在。
虽然距离拉开了，但那股属于圣殿骑士的神圣能量，依然在空气中游荡。
就像一群嗅着血迹的猎犬，死死咬住他们不放。
身后是一百个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但没人喊累。
因为他们知道——
一旦停下，就是死。
艾丽娅在队伍中间。
她时不时停下来，给伤员治疗。
圣光从她手中涌出，如同温暖的泉水，落在那些焦黑的伤口上。
皮肤慢慢愈合，血肉重新生长。
但每治疗一个人，她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身体在微微颤抖。
洛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抽痛。
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知道，艾丽娅不会停下。
她的固执，和他一样。
莱恩在最后。
他一个人断后，像一堵墙。
一堵任何人都无法翻越的墙。
这三天三夜，追兵来了不下十次。
每次都是他独自拦截，用剑意击退那些圣殿骑士。
没有剑，他就用手。
用拳头，用剑气，用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意。
有好几次，洛羽回头看到的，是满身鲜血的莱恩。
金色的血液——那是圣殿骑士的血。
黑色的血液——那是魔兽的血。
还有红色的血液——那是莱恩自己的血。
但每一次，莱恩都站着回来。
身后，是一地尸体。
可洛羽能感觉到，老莱的状态不对。
他的呼吸太沉了。
每次拦截后，那股黑色的剑气收敛得越来越慢。
有几次，洛羽甚至看到，莱恩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那不是身体的痛苦。
是压制力量带来的煎熬。
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
第四天清晨。
他们在一处山洞里停下来。
洞很大，足够一百个人躺下休息。
洞口被符文少年用石头和树枝堵住了一部分，只留了一个小口通风。
洞壁上挂着青苔，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地面坑坑洼洼，但总比外面被追杀强。
篝火在洞里燃烧。
噼啪噼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火光跳动，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洞壁上，像一群孤魂野鬼。
洛羽坐在篝火边，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的人。
他们睡得很沉。
有些人在梦里还在发抖，嘴里念叨着什么。
“神啊……饶命……”
“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杀我……不要……”
梦呓声此起彼伏。
每一声，都像一把刀，扎在洛羽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这些人，都是被神明逼到绝路的。
他们本该过着平静的生活，种田、打猎、生儿育女。
但神明的一道命令，就让他们家破人亡。
“草。”
洛羽低声骂了一句。
他转过头，看向莱恩。
老莱靠在洞壁上,双眼紧闭。
但洛羽知道，他没睡。
因为他的手，还握着那截剑柄。
那截只剩下不到半米长的剑柄。
剑柄表面满是裂纹，上面刻着的符文已经暗淡无光。
但莱恩依然紧紧握着。
就像握着自己的生命。
“老莱。”
洛羽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山洞里,依然显得突兀。
莱恩睁开眼。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眼底透着深深的疲惫。
“你的状态不对。”
洛羽盯着他，眼神很认真。
莱恩沉默片刻。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黑色的剑气，还在皮肤下游走。
那些符文，时明时暗，像是心跳。
每跳动一次，就有一丝黑色的雾气从皮肤中溢出，在空气中翻滚,然后又被吸回去。
“我解放力量太久了。”
莱恩开口，声音很平静，但洛羽能听出其中的沉重。
“体内的剑意，还没有完全收敛。”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继续这样下去……”
他没有说完。
但洛羽懂了。
“会引来三神的注意。”
洛羽的声音有点干涩。
莱恩点头。
洛羽脸色一变。
三神。
主神、战神、死神。
那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三个存在。
他们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是真正的世界掌控者。
如果他们降临——
那就不是逃不逃得掉的问题了。
而是，会不会被直接抹杀的问题。
甚至连灰都不会剩下。
艾丽娅也听到了。
她放下手中正在包扎的绷带，快步走过来，脸色苍白如纸。
“你是说……”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嘴唇在打颤。
“你要再次压制自己的力量?”
莱恩点头。
“必须这样。”
他看着篝火，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但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虽然会很痛苦，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艾丽娅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曾经在圣殿的典籍中看到过,关于力量压制的记载。
那是一种比凌迟还要残酷的折磨。
相当于把已经融入身体、融入灵魂的力量，硬生生剥离出来。
然后再塞回一个狭小的囚笼里。
那种痛苦——
圣典上说，比灵魂被撕裂还要痛苦百倍。
曾经有一位圣殿的高阶圣骑士，因为力量失控,不得不进行压制。
结果,他在压制过程中,活活疼死了。
灵魂在痛苦中崩溃,肉体化作一摊血水。
“莱恩……”
艾丽娅的声音哽咽了。
“有没有其他办法？”
莱恩摇头。
“没有。”
他的声音很坚定。
“除非我能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封印法阵,暂时稳住体内的剑意。”
他停顿了一下,苦笑了一声。
“但那种法阵，只有主神圣殿的核心圣地才有。”
洛羽咬紧牙关。
他的指甲陷进掌心,刺出血来。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老莱……”
洛羽的声音有点哽咽,眼眶泛红。
“这次是老子连累你了……”
他想起，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莱恩根本不需要解放力量。
如果不是为了断后,莱恩也不需要一次次独自面对追兵。
都是因为他。
莱恩转过头，看着他。
然后——
他咧嘴笑了笑。
那笑容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说什么屁话。”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温和。
“我们是兄弟。”
兄弟。
这两个字，比任何誓言都重。
洛羽愣住了。
他看着莱恩，看着那张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脸。
看着那双依然坚定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好。”
他的声音变得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老子等你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等你回来,老子给你打造一把真正的神剑。”
“一把能斩神的剑。”
莱恩笑了。
那笑容很灿烂。
“一言为定。”
他站起来,动作有点僵硬。
身体里的剑意在躁动,让他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但他还是一步步,走向山洞深处。
那里很暗，只有微弱的火光能照进去。
洞壁上的青苔散发着幽绿的荧光,像是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
莱恩盘膝坐下。
双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缓慢、沉重。
篝火的光,照在他脸上。
那张脸，很平静,但额头的青筋在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洛羽和艾丽娅站在洞口。
他们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符文少年也走了过来,站在洛羽身边。
他的额头上，淡蓝色的符文印记在闪烁。
“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
“莱恩前辈……会没事的吧？”
洛羽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
他只能祈祷。
祈祷老莱能撑过去。
山洞外，风声呼啸。
树叶被吹得哗啦哗啦响,像是无数鬼魂在哭泣。
乌云遮住了月亮,天地间一片漆黑。
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
凄厉、绝望。
压制,开始了。
黑色的剑气,从莱恩体内涌出。
那股剑气很狂暴，像是被囚禁了很久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在空中翻滚、撕扯、咆哮，试图挣脱。
剑气凝聚成实质,在莱恩周身形成一道道黑色的龙卷。
龙卷越转越快,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洞壁上的青苔被剑气撕碎,化作齑粉，在空中飘散。
地面开始龟裂,一道道裂缝从莱恩身下蔓延开来,如同蜘蛛网。
莱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苍白得像是死人。
他的身体在颤抖。
不是轻微的颤抖。
而是剧烈的痉挛。
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每一根血管都在膨胀，青筋如同蚯蚓般在皮肤下爬动。
手指紧紧抓着地面，指甲陷进泥土里,甚至陷进了石头里。
“咔嚓——”
指甲断裂的声音。
鲜血从指尖涌出,染红了地面。
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颗接一颗,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汗水混着血液,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是被剑气灼烧的声音。
黑色的剑气在他周身形成风暴。
那风暴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暴。
洞里的篝火被吹得摇晃不定。
火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
有些火星被吹到洞壁上,点燃了青苔,发出噼啪的声响。
洛羽死死盯着莱恩。
他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但他感觉不到痛。
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老莱身上。
他能感觉到，老莱正在经历什么。
那是灵魂的撕裂。
是把已经融入身体、融入每一个细胞的力量,硬生生剥离出来的痛苦。
艾丽娅的手在颤抖。
她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帮忙。
她想施展圣光,减轻莱恩的痛苦。
但她知道,这种事,外人帮不了。
任何外来的力量,都会打乱压制的节奏,甚至可能导致莱恩暴毙。
只能靠莱恩自己。
靠他的意志。
符文少年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他在为莱恩祈祷。
虽然他不知道祈祷有没有用。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一年那么长。
黑色的剑气越来越狂暴。
它们在空中凝聚成各种形状。
有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无声的咆哮。
有修罗,挥舞着长刀,试图斩断一切。
有恶鬼,伸出利爪,想要撕碎一切。
那些都是剑意的具象化。
是莱恩体内力量的显化。
每一道剑意，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莱恩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那血很红,如同岩浆般滚烫。
滴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将石头灼出一个个小坑。
他的七窍,都开始渗血。
眼角、鼻孔、耳朵、嘴角。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将整张脸染成了血色。
“呃——”
一声低沉的闷哼。
那是莱恩唯一发出的声音。
洛羽的心,猛地一揪。
“老莱——”
他想冲过去。
但被艾丽娅拦住了。
“不要过去！”
艾丽娅的声音带着哭腔。
“现在任何干扰,都可能害死他！”
洛羽咬紧牙关。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看着老莱承受那种非人的痛苦。
他恨。
恨自己的无能。
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动摇。
他在用眼神,给莱恩力量。
“老莱！”
他大吼一声,声音在山洞里回荡。
“你他妈给老子撑住！”
“你还没喝到老子敬你的酒！”
“你还没看到老子推翻神权！”
“你还没看到这个世界的自由！”
“你他妈不能倒下！”
莱恩的眼皮颤了颤。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洛羽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火把,给了他力量。
他咬紧牙关。
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要碎裂。
皮肤开始崩裂,一道道伤口出现,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但他没有停下。
他在用意志，把那股剑气一点一点压回去。
压回体内。
压回那个封印里。
黑色的剑气在咆哮。
在挣扎。
在反抗。
它不甘心被囚禁。
它想要自由。
想要毁灭一切。
但莱恩的意志更强。
他的灵魂,如同一座山,镇压着那股狂暴的力量。
“给我——”
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
“回去！”
“轰——”
一声巨响。
黑色的剑气猛地向内收缩。
如同被吸进黑洞般,瞬间消失。
洞里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还有,莱恩粗重的呼吸声。
一天。
一夜。
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山洞里的篝火熄灭了又燃起,燃起了又熄灭。
符文少年一直在添柴火,一刻都不敢停。
艾丽娅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她在为莱恩祈祷。
虽然她已经不再相信神明。
但她愿意相信奇迹。
洛羽站在洞口,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莱恩。
莱恩的身体,一直在剧烈颤抖。
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嘴角的血,凝固了一层又一层,如同黑色的痂。
皮肤上的伤口,撕裂了又愈合,愈合了又撕裂。
那是力量冲击和自愈能力的拉锯战。
但黑色的剑气,终于开始收敛。
一点一点。
像是被强行塞进一个狭小的盒子里。
剑气在挣扎,在咆哮,在哀嚎。
但莱恩的意志更强。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股力量压回体内。
压回那个封印里。
第二十四个小时。
“轰——”
一声闷响。
如同闷雷,在山洞深处炸开。
黑色的剑气,彻底消失了。
莱恩睁开眼。
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血丝,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空洞。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颧骨都凸了出来。
但眼神,很清明。
“成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几乎听不见,但很坚定。
洛羽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扶住他。
“老莱——”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个铁血硬汉,终于哭了。
莱恩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动作很轻,很无力。
“别他妈哭丧着脸。”
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很虚弱,但依然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老子还没死呢。”
洛羽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
“你现在的状态……”
莱恩接过艾丽娅递来的水,手在颤抖,洒了一半。
他大口喝了几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混着血迹。
“放心。”
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几口气。
“虽然力量被压制,但对付一般的圣殿骑士还是没问题的。”
他看向洛羽,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还有一丝调侃。
“而且,等你帮我打造一把新剑——”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更灿烂,露出满是血迹的牙齿。
“我的战力,还能再涨一截。”
“说不定,能直接砍翻大天使。”
洛羽点头。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如同磐石。
“放心。”
他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都像是誓言。
“这次一定给你打造一把配得上你的神剑。”
“一把真正的弑神之剑。”
他转身,看向山洞外。
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了黑暗。
金色的光斑,落在地上,落在每个人身上。
温暖,却又带着一丝肃杀。
“继续出发。”
洛羽的声音很低沉,但很有力,如同战鼓。
“我们必须尽快到达埃尔文庇护所。”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起点。”
一百个人,再次动身。
他们走出山洞,踏上了前往东方的路。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洛羽走在最前面,艾丽娅在中间,莱恩在最后。
和之前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莱恩虽然虚弱,但眼神依然坚定。
艾丽娅虽然疲惫,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符文少年额头的符文印记,闪烁得更加明亮。
其他人的眼中,不再只有恐惧和迷茫。
还有希望。
还有信念。
因为他们知道。
前方,有希望在等着他们。
有自由,有未来,有一个全新的世界。
山林深处,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歪着头看着这群人远去的背影。
然后,它展翅飞起,朝着西方飞去。
西方。
光辉圣城,奥罗拉。
一座巍峨的圣殿中。
米迦勒坐在王座上,闭着眼。
他的身上,缠满了金色的绷带,散发着圣光。
那是疗伤用的神圣绷带。
但即使有圣光治疗,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金色的血迹。
“大天使。”
一个声音响起。
米迦勒睁开眼。
一只乌鸦落在他面前,化作一道黑影,单膝跪地。
“洛羽一行人,正在往东前进。”
那黑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恭敬。
“目标,应该是埃尔文庇护所。”
米迦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埃尔文庇护所……”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如同寒冰。
“那群不知死活的异族。”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既然他们要去送死,那我就成全他们。”
他站起来,金色的羽翼展开。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在圣殿中回荡,如同神谕。
“集结圣殿骑士团,三天后,出发。”
“目标——”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埃尔文庇护所。”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