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海面是最黑暗的。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泼洒，将天空与海洋融为一体，只有快艇划开的苍白航迹，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裂痕。引擎单调的轰鸣是世界的全部声响，压抑着舱内几乎凝固的寂静。咸腥冰冷的海风穿透不算严实的舱壁，带走稀薄的热量，也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指尖触到舱壁时，能摸到一层细密的露水，凉得刺骨，顺着金属纹路缓缓滑落。
林晚蜷缩在狭窄的舱铺上，身上裹着薄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右臂的麻木感已被持续的钝痛取代——那是上次与“清道夫”搏斗时留下的三厘米刀伤，虽已用医用胶缝合，却仍在潮湿的海风里隐隐作痛，她下意识用指尖按压伤口边缘，触感发硬，或许是轻微发炎了吧。小腿的伤口在纱布下更是阵阵抽动，像是有小虫在皮下爬动。但这些生理上的痛苦，远不及心中的沉重。雷公最后转身冲向追兵时决绝的背影、陈默消失在火海中的画面、墨影断联前最后一句“保重”的沙哑嗓音、还有韩工程师按下自爆按钮时那解脱又歉然的眼神，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紧闭的双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回忆，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胜利的代价，竟是这般掏空灵魂般的虚脱吗？
她微微侧头，看向固定在对面舱壁边的简易医疗床。陆时砚依旧沉睡，脸色在便携医疗灯幽绿的光线下苍白得透明，眼窝微微凹陷，唇瓣泛着淡淡的青灰色。但监护仪上那些稳定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心率62次\/分，血氧饱和度93%，血压110\/70mmhg，是这片绝望中唯一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或许是毒素中和剂起了作用，可能是“源石”毁灭带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平衡，他撑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可何时能醒，依旧是个未知数呀。她抬手拂过他汗湿的额发，指尖触到的皮肤凉得像冰，这份脆弱的安稳，真的能一直维持下去吗？他的每一次平稳呼吸，都系着林晚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药师”像一尊石雕，守在小小的驾驶台兼通讯台前。他受伤的肩膀重新包扎过，白色纱布缠了三圈，边缘还渗着淡红的血迹，抬手调整旋钮时，左臂动作明显僵硬，眉头会不自觉地蹙起，显然是牵动了伤口。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目光在雷达屏幕、导航仪和通讯设备间快速切换，手指偶尔在操作面板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冷静近乎残酷，却是此刻维持这叶孤舟不沉没的支柱。他需要确保航线误差不超过1度，需要警惕半径50海里内可能出现的海上巡逻艇或“清道夫”追兵——上次就有同行在这片海域遭遇过伪装成渔政船的追兵，连人带船沉入海底，更需要从无尽的电子杂音中，捕捉那丝关乎存亡的、来自“档案馆”的微弱信号，可这信号，真的还存在吗？
时间在发动机的轰鸣和浪花拍打船体的声响中缓慢流逝。天色由墨黑渐次变为深蓝，海平线上透出一线鱼肚白，给这无尽的黑暗带来一丝微光，却并未驱散心头的阴霾。这微光，是希望的预兆，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奏呀？林晚望着那抹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钥匙碎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
突然，一直只有沙沙电流声的通讯器，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摩斯电码声！声音细若游丝，夹杂在海浪杂音里，稍不留意便会错过。声音来源并非他们一直试图联系的那个坐标方向，而是来自……他们刚刚离开的鹿港市大致方位！这突如其来的信号，会是谁发出的呢？是幸存的官方人员，还是和他们一样的反抗者呀？
“药师”身体瞬间绷直，后背的肌肉紧绷如弓，右手猛地按住通讯器的调频按钮，左手转动音量旋钮，将声音放大三倍。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眼神死死锁定屏幕上跳动的波纹，连受伤的肩膀都忘了疼。林晚也立刻坐起，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扰了这转瞬即逝的信号。
电码很简短，重复了三次，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城市……隔离……失败……‘静默’……扩散……寻求……国际……援助……任何……收到……请回复……”
信号极其微弱，且迅速被强大的干扰噪音淹没，再也捕捉不到。仿佛是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竭尽全力的呼救，转瞬便消散在茫茫大海中。林晚甚至能想象出，发射信号的人可能正躲在某个隐蔽角落，身后是步步紧逼的危险，用最后的电量发出这绝望的呐喊呢。
隔离失败？“静默”病毒在扩散！情况比他们预想的更糟，更迅速——离开前从韩工程师的备份数据中得知，当时感染人数不过百人，集中在两个社区，短短几小时内，难道已经突破隔离圈了吗？官方试图控制的努力可能已经失败，甚至可能连指挥系统都已瘫痪呀！那条信息是官方发出的绝望求救？还是某个尚未被完全渗透的内部人员冒死传出的警告？又或者，这只是“清道夫”设下的又一个圈套，诱骗他们回头自投罗网呢？
这短暂的电码，像一把冰锥，刺破了他们暂时逃离险境后那点可怜的侥幸。身后的家园，正以惊人的速度滑向深渊。而他们，却在这时选择了“逃离”，这份负罪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林晚的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们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药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快速在电子海图上标记下信号来源的大致区域和接收时间，指尖敲击屏幕的力度不自觉加重，发出“咚咚”的轻响。“信号源功率很弱，不超过5瓦，发射端可能是便携式对讲机，且受到强力干扰，大概率是‘清道夫’的信号屏蔽器。情况……很不乐观呀。”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没有多说，但紧握操作杆的、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快艇仿佛不是在驶向希望，而是在逃离一片正在被无形瘟疫吞噬的土地，每向前行驶一海里，都像是在背弃身后的挣扎与呼救。海浪拍打船身的声响，此刻听来竟像是无声的谴责。
林晚走到舷窗边，望着远处那渐渐亮起、却仿佛蒙着一层不祥灰翳的海平线。母亲留下钥匙，是为了锁住灾难，而她现在，却握着破碎的钥匙，看着灾难在身后蔓延。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们……回去？”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己都不确定这是个问题，还是一个绝望的提议。回去能做什么呀？没有足够的药物，没有支援，甚至连敌人的具体部署都不清楚，回去不过是送死罢了。可若是不回去，那些还在抵抗的人，那些无辜的市民，又该怎么办呢？以他们两人的力量，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药师”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导航仪，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回去，是徒劳的牺牲呀。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档案馆’。只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找到对抗病毒的方法，或者联系上真正有力量干预的外部势力——比如三年前协助‘守夜人’阻断西南边境病毒泄露的国际医疗组织，才有可能扭转局面。否则，我们回去，只是多两具尸体，多让‘清道夫’省点力气罢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以为陈默、雷公他们拼了命让我们逃出来，是为了让我们回头送死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林晚一时冲动的热血，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个人勇武在系统性的灾难面前，渺小得可怜，就像巨浪中的一粒沙，根本无力抗衡。他们需要的是力量，是证据，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可这个支点，真的能在“档案馆”找到吗？“档案馆”会不会早已不复存在，或者里面根本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呀？
“那个信号……说明还有人在抵抗呢。”林晚低声说，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寻求认同。或许，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有像陈默、像那个发出信号的无名者一样的人，在绝望中坚守，他们还在等着希望呀。她不能让这份希望，因为自己的退缩而彻底熄灭。
“药师”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理解，有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缓和了些许：“所以，我们更不能让他们白等呀。”
这句话，像一颗火种，重新点燃了林晚几乎熄灭的斗志。是的，不能白等。不能辜负那些已经牺牲和正在坚持的人，哪怕希望再渺茫，也总要试一试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负罪感和迷茫，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她回到陆时砚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将额头抵在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体温和脉搏的跳动。这一次，不再是无助的哭泣，而是一种无声的宣誓。她会找到“档案馆”，会找到解决这一切的方法，然后……回去。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有多少难以预料的陷阱，她都不会退缩了。
当太阳完全跃出海平面，将金色的光芒洒满万顷碧波时，快艇依旧在自动驾驶模式下，坚定地向着那个遥远的坐标点驶去。海天一色，壮阔无垠，却无法驱散艇内三人心中沉重的阴云。
希望如同海平线上的那缕光，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而他们，正航行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狭窄航道上，身后是蔓延的黑暗，前方是未知的微光。这微光背后，会是他们期盼的救赎，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深渊呢？
寻找“档案馆”的旅程，从一开始，就笼罩在故土沦陷的阴影之下。这不仅仅是一场求生之路，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救赎之路，他们能赢得这场赛跑吗？能赶在病毒彻底失控前，找到逆转局面的关键吗？
（第13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