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颤巍巍地把那幅小王子画抚平，压在柜台的玻璃底下，正好对着门口。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画上，彩笔的颜色虽有些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孩童笔触里的认真——小王子的围巾涂成了天蓝色，和晓棠照片里的麻花辫绳一个色。
“晓棠刚搬走那几年，总寄明信片回来，”老头指着墙上的旧木板，上面钉着十几张泛黄的卡片，“你看这张，说大学里的图书馆比我这书店大多了，可找本书要走半天路，还是我这儿好，喊一声‘爷爷’，您就给递过来了。”
江安凑近看，明信片上印着某大学的图书馆，台阶上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姑娘，扎着和小时候一样的麻花辫，手里抱着几本书，笑得和照片上如出一辙。背面写着：“今天在图书馆找到本缺页的《植物志》，突然想蹲下来粘书，被同学笑啦！还是爷爷您懂我～”
林渡在那堆散页里翻到张更旧的纸，是用铅笔写的日记，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涂改：“今天阿爹骂我把薄荷摘秃了！我说要给爷爷做药膏，他就不骂了，还帮我找了个玻璃罐。爷爷说薄荷要阴干才香，我把它们挂在房梁上，像串小绿灯笼～”
她抬头时，正好看见老头从柜台下摸出个玻璃罐，和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罐口缠着圈蓝布条，布条上绣着半朵梅花，正是散页书签上的那朵。“这就是当年她爹找的罐子，”老头打开罐盖，一股清冽的薄荷香立刻漫开来，混着书店里的墨香，让人神清气爽，“她走的时候把罐子留给我，说‘爷爷，等我学会新配方，就回来给您装满满一罐’，你看，这不是兑现承诺了嘛。”
江安走到后院，刚才老头说晓棠小时候总在这儿捉虫子。院角的石阶还在，边缘被磨得圆润，石缝里冒出几株薄荷，绿油油的，沾着雨后的水珠。墙角立着个旧木架，上面摆着几个空玻璃罐，罐底还留着些干枯的花瓣和泥土——想必是当年装甲虫、存花草用的。
“这架子也是她搭的，”老头跟过来说，“说要给‘宝贝们’安个家，还在木头上刻了名字，你看这‘甲虫罐’‘雏菊瓶’，字写得比现在的小学生还歪。”
林渡蹲在木架前，果然在罐底看到模糊的刻痕，其中一个罐子上刻着“薄荷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她突然想起散页里的一句话：“爷爷说，东西要惜着用，人要念着记，这样日子才活得有根。”
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一个穿浅蓝连衣裙的阿姨走进来，手里捧着个藤编篮，篮子里装着几本书和一小捆新鲜薄荷。“爷爷，我来啦！”她的声音清脆，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和照片上的姑娘重合在一起。
“晓棠来啦！”老头笑得合不拢嘴，“快看看，这两位年轻人正帮你翻旧物呢。”
晓棠看到林渡手里的散页，眼睛一下子亮了：“呀，这是我小学记的配方！没想到您还留着～”她蹲下来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的草药图说，“这个蒲公英治上火的方子，我现在还给我女儿用呢，她总爱跟着我在阳台种花草，跟我小时候一个样。”
她从篮子里拿出本新的笔记本，递给老头：“这是我新整理的配方，加了些驱蚊的新法子，您收着。对了，后院的薄荷长疯了，我摘了些给您晾上，今年的药膏我来熬！”
江安看着晓棠熟练地把薄荷挂在房梁上，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光。忽然明白，所谓时光的珍贵，从来不是记住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记得谁喜欢薄荷香，谁爱在书页里夹花，谁蹲在石阶上粘书时，眼里闪着比星星还亮的光。
林渡悄悄把那页日记放回散页堆里，心想：原来被人好好惦记着，不管过多少年，都像薄荷香一样，清清爽爽，熨帖人心。而这家书店，哪里是堆着旧书，明明是藏着一屋子会呼吸的旧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