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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一份盖着市纪委和市检察院鲜红印章的联合发文，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纪委大楼内部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关于成立“11·15”专案联合调查组的通知》。
文件本身并不稀奇，纪委办案，成立联合调查组是常规操作。真正让看到这份文件的人眼球脱窗的，是调查组的成员名单。
组长：张承业（市纪委副书记、二室主任）
副组长：郑平（市纪委二室副主任）、李建军（市检察院反渎局副局长）
……
联络员：丁凡（市纪委一室科员）
“联络员：丁凡”。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要下意识地把文件拿近一点，揉揉眼睛，再确认一遍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一室的办公室里，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动作僵在原地，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悄悄汇聚到了那个角落里的办公桌。
丁凡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用抹布擦拭着桌上的绿萝叶片，仿佛对外间的一切风雨都浑然不觉。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一片叶子，正反两面，都要擦得油光发亮，不留一丝灰尘。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寂静。是周涛。他端着一个硕大的搪瓷缸子，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晃到了丁凡桌边，将缸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小丁啊，”周涛的声音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与提携，亲热得仿佛昨天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看你这孩子，就是实诚，刚回来就忙着干活。这种粗活，让办公室新来的小李干就行了嘛。”
丁凡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周哥，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也不能干这个啊！”周涛的嗓门大了起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联合调查组的联络员！是代表咱们纪委，跟检察院那边对接的门面！以后要多看文件，多领会领导意图，这才是你的本职工作！”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从丁凡手里抢过抹布，随手丢给旁边一个目瞪口呆的实习生小李：“去，把丁科长桌上的花，还有窗台那几盆，都给我拾掇干净了，要用心！”
实习生小李一脸懵，但还是赶紧点头哈腰地接过抹布，干劲十足地擦了起来。
“丁科长”这个称呼，让丁凡的眼皮跳了一下。
办公室的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财务大姐递过来一把瓜子：“小丁，哦不，丁科长，尝尝，刚炒的，香得很。”管后勤的老王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盒崭新的中华烟，硬要往丁凡兜里塞：“丁科长，以后去检察院那边跑，身上得备着点这个，好办事。”
丁凡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围攻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连连摆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各位大哥大姐，可别这么叫，我还是那个小丁。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联络员，说白了就是个传话的，全靠各位领导和前辈们在后面支持。”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众人，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上。
周涛听得连连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他压低声音，凑到丁凡耳边：“小丁，你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不过，自己心里得有数。张主任这是把你当心腹在培养啊！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以后，在一室，有什么事你吱声，看谁敢不给你面子！”
丁凡的目光越过周涛热情的脸，看到办公室里其他人脸上那混杂着羡慕、嫉妒、谄媚的复杂神情。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面具，在现实的阳光下，变幻着不同的色彩。
就在几天前，这些人还把他当成瘟神，避之不及。
他微笑着点头，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些人今天能把他捧上天，明天就能在他失势时，把他踩进泥里。
这场荒诞又真实的“朝拜”大会，直到张承业的秘书小张出现在门口才结束。
“丁凡同志，调查组的第一次碰头会，现在开始，地点在三楼小会议室。”小张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看向丁凡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探究。
“好的，我马上就去。”丁凡应道。
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丁凡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出了办公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踏入了棋盘。
三楼的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二室的副主任郑平坐在主位旁，他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军人的威严。他对面，是检察院反渎局的副局长李建军，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旁边还坐着二室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赵文博，他正和检察院的一位年轻检察官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微笑。
丁凡走进去，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了他身上。
“郑主任，李局长，赵主任。”丁凡挨个恭敬地打招呼。
郑平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便移开了。这位张承业的头号心腹，显然对丁凡这个“空降兵”还持保留态度。
倒是检察院的李建军，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仔细地打量了丁凡一番，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你就是丁凡？”
“是的，李局长。”
“年轻人，看着很精神。”李建军的评价不咸不淡，听不出褒贬。
丁凡没敢接话，只是找了个最末尾的位置，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这时，赵文博笑着开口了，他转向李建军，语气像是开玩笑：“李局，您可别小看我们小丁。刘全安那案子，他可是头功。张主任说了，这小伙子有勇有谋，是块好钢，这次让他当联络员，就是放到火里来淬炼一下。”
这话说得巧妙，既点出了丁凡的“功绩”，又抬出了张承业，瞬间让丁凡的形象在检察院的人面前变得立体而神秘起来。
丁凡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要做出惶恐的样子：“赵主任您太抬举我了，我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李建军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没再说话，会议室的气氛缓和了些。
很快，张承业推门而入。他一进来，整个会议室的气场都变了。
“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张承业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在丁凡身上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鼓励的意味。
“关于王强的问题，刘全安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但是，我们都明白，刘全安只是他众多合作伙伴中的一个。王强在城建系统经营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想要把他一口拿下，不容易。”张承业开门见山，语气沉重。
李建军接话道：“张书记说得对。王强这个人，我们检察院也收到过一些举报，但都因为证据不足，被他用各种手段化解了。他非常狡猾，财务上的手脚做得尤其干净，想要从账目上找到突破口，难度很大。”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感到了压力。王强这块骨头，远比刘全安要难啃得多。
丁凡低着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划着，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
账目干净？天衣无缝？
在系统面前，再完美的伪装，也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窗户纸。他早已通过回溯，锁定了城建局账目里好几笔伪装成“工程损耗”和“项目预付款”的贪腐款项，每一笔都清晰地指向了王强的小金库。
但他不能说。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这些证据“合理”出现的机会。
就在这时，张承业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他。
“小丁。”
丁凡猛地抬头：“到，主任！”
“明天，你跟郑主任他们一起去一趟城建局。”张承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先不惊动王强，就以核查刘全安案件中涉及的部分工程款项为由，去他们财务科，调阅一下近三年的账本。”
他顿了顿，看着丁凡，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你之前在一室，没少跟城建口的人打交道，但他们高层应该不认识你这张生面孔。你跟着去，多听，多看，少说话。有时候，一些不经意的细节，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话音落下，丁凡感到郑平和李建军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这是张承业给他的第一个考验，也是把他推向风口浪尖的第一步。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像一个潜伏许久的猎人，终于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他站起身，挺直了脊背，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一丝颤抖还是泄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是！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