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人间观察录》的最后一个句号敲在屏幕上，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筋骨，瘫在椅子里。
这一个月，比我过去当董事长那几年都累。
但心里头，却像是被熨斗熨过一样，平整，踏实。
我甚至觉得，脑子里那个该死的肿瘤，都跟着安分了不少。
就在我长出一口浊气，准备去冲个热水澡的时候，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滋啦”一声，闪烁了一下。
屏幕暗了下去。
随即，又猛地亮起。
一张欠揍的脸，像素点粗糙得像马赛克，就那么突兀地占满了整个显示器。
文曲星。
他还是那副德行，嘴角撇着，眼神里带着三分戏谑，七分不耐烦，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钱，而我，是欠得最多的那个。
“行了，别搁那儿整景了。”
他那公鸭嗓子，带着电流的杂音，从电脑的小破音箱里传出来，刺得我耳朵疼。
“你那破玩意儿我一个字都懒得看。”
“说吧，这一个月，啥事儿最他妈咯应你？”
“啥事儿，又让你觉得最得劲儿？”
我没急着回答。
我慢悠悠地从兜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根，点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让尼古丁那股熟悉的味道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来。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屏幕里那张模糊又清晰的脸，心里异常平静。
“最咯应的……”
我顿了顿，嗓子有点哑。
“是明明自己没错，却得像个孙子一样，点头哈腰地去认错。”
“因为你的解释，你的证据，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屁。”
“那句‘操你妈’顶到嗓子眼，还得笑着给它咽回去。那滋味儿，比吃屎都难受。”
我想起了那个叫“向阳花开”的客户，想起了那盆劈头盖脸泼下来的脏水。
“最得劲儿的……”
我弹了弹烟灰，笑了。
那笑意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只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释然。
“也不是挣了多少钱。”
“是有一天，我送的一个件，里面的玩具摔坏了。一个小男孩，也就五六岁，抱着那破烂的奥特曼，哭得撕心裂肺。”
“我没多想，就用自己买的胶带，给他一点点粘好了。虽然歪歪扭扭的，但好歹是个完整的奥特曼了。”
“那孩子不哭了，他抱着那个奥特曼，然后，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他仰着头，眼眶还红着，奶声奶气地跟我说：‘谢谢叔叔’。”
“那一刻……”
我吸了口烟，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
“我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我说完，长久地沉默。
书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电脑音箱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电流声。
文曲星那张马赛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算你小子还没傻透腔。”
那声音里的嘲讽味儿淡了点，似乎是对我这个答案，还算勉强满意。
“你以为我让你去送快递，是让你学怎么挣钱？”
“我是让你学怎么在被人当成屁的时候，还能把自己当个人！”
“你之前当集团公司董事长，牛逼哄哄，看谁都像是给你打工的，都得围着你转。”
“现在你送快递，你才明白，这世上，人人都在给生活打工，没谁比谁高贵。”
“误会，都是因为不了解。你站在这头，他站在那头，中间隔着一道墙，你看他像傻逼，他看你也像缺心眼。”
“你现在，算是把那堵墙，给自己凿开了一条缝。”
“勉强及
格吧。”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个问题。
“说说，真实的快递员，跟你之前想象的，有啥不一样？”
我想了想，掐灭了烟头。
“我以前以为，快递员就是跑腿的，挣个辛苦钱。”
“现在我知道了，这活儿，根本不是用腿跑，是用命耗。”
“耗的是你的膝盖，你的腰，还有你的耐心。”
“我以前以为，最怕的是刮风下雨。”
“现在我知道了，最怕的是手机响。你永远不知道，电话那头是催命的阎王，还是给你打赏的上帝。”
“我以前以为，尊严是靠钱买的。”
“现在我知道了，有时候，一句真心的‘谢谢’，比一沓子红票子都让你腰杆挺得直。”
我说完，自己都笑了。
笑自己以前活得真他妈像个笑话。
文曲星似乎也懒得再跟我掰扯这些。
他那张欠揍的脸在屏幕上晃了晃，语气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不耐烦。
“行了行了，知道你感悟深了。”
“体力活儿，伺候人的活儿，你都干过了。”
“下一个。”
他拖长了音调，像个准备宣布最终审判的法官。
“孤独。”
“给老子去当个长途货车司机。”
“跑一跑全国的货运专线。”
“半年，一个人，一辆车，把全国跑遍！跑完给我写本书，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开货车的遭遇和感悟、各地特产都有啥！”
“我倒要看看，没人跟你说话，没地方让你牛逼，没客户让你伺候的时候，你那空空如也的脑瓜子里，还能剩下点啥。”
说完，他那张脸，连同整个屏幕，瞬间“啪”地一下，黑了。
四周，重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一个人，一辆车，跑全国。
孤独。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漆黑的夜。
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一盏盏车灯连成了两条金色的光带，像一条望不到头的河流，无声地流淌向远方。
我知道。
我人生的下一站，就在那条河里。
那是一场，只有我一个人的战争。
与孤独为伴，与黑夜同行。
【本月任务结算】
【任务：快递员】
【任务目标：纯利润不低于8000.00元】
【最终核算纯利润：8013.00元】
【任务判定：完成】
【本章收入：0.00元】
【本章消费：0.00元】
【当前现金余额：.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