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攥着兜里的四块钱，在供销社布料柜台前站了半天。指尖划过各色布料，红布太艳贵，花布不耐脏，最后还是停在最角落的黑布上——一块八一斤，三尺正好够做棉袄，耐脏还便宜，就算再被撕坏，也不至于太心疼。
“同志，要三尺黑布。”她声音压得低，付了钱接过布包，心里像被针扎了下——这是编竹篮赚的钱，刚到手没几天，就因为顾招娣的任性，又花出去一块。可一想到棚子里的旧棉袄早被风钻得透凉，她还是咬了咬牙，提着布包往回走。
回到棚子，她赶紧把布藏在床底下，等天黑透了才敢拿出来。煤油灯的火苗晃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布铺平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摸过布料的纹理。刚拿起针线，就听见棚子外传来李桂英的脚步声，她赶紧把布卷起来塞进被子里，假装在整理农具。
“哼，躲在里面干啥？还不是又在摆弄那破布！”李桂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尖酸又刺耳，“刚赚俩钱就烧得慌，黑布多晦气，穿了能过年吗？不知道省着过，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脚步声渐渐远了，苏清月才敢把布拿出来，眼泪悄悄掉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咬着唇，把眼泪擦干，拿起针线开始缝——她想快点缝好，省得再被李桂英念叨。
可李桂英的念叨没停过。接下来几天，她每天路过棚子，都要站在门口骂几句：“赚点钱就飘了，不知道顾家过日子难，买块布不够，还要再买，真是个败家的！”有时候村里的王婶、张大娘路过，她还特意提高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我家那媳妇，一点不懂得节俭，前几天买块布被撕了，这又买一块，哪像我当年，一件棉袄补了又补，穿了三年都舍不得扔！”
邻居们听得尴尬，只能干笑着走开，苏清月在棚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出去反驳。她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着针线，缝棉袄的手抖个不停，“哎哟”一声，针尖狠狠戳进了食指，血珠一下就冒了出来。
她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掉下来。这布是她辛苦编竹篮赚的钱买的，是为了过冬不挨冻，怎么就成了“败家”？怎么就成了“不节俭”？她在这个家里，连穿件暖和棉袄的资格都没有吗？
“清月，你在吗？”
棚子门被轻轻推开，顾晏廷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布包。他刚下班，就听说母亲又在骂清月，赶紧跑过来看看。一进门，就看见苏清月缩在角落，手指上缠着块脏布条，眼睛红红的，地上的黑布还摊着，针脚歪歪扭扭的。
“你手指怎么了？”顾晏廷快步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食指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周围肿了一圈。
“我没事，不小心戳到了。”苏清月赶紧把手抽回来，想藏起来。
“还说没事，都肿了。”顾晏廷皱着眉，心里又气又疼。他刚才问了王婶，知道母亲这几天天天骂清月，还跟邻居嚼舌根，把清月逼得躲在棚子里哭。他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你等着，我去拿点药。”
可顾晏廷没回家拿药，而是直接去了镇上。供销社快关门了，他冲进布料柜台，目光扫过货架，最后停在一匹浅灰色的布上——布料软乎乎的，比黑布细腻，颜色素净，正好符合苏清月喜欢的样子，售货员说这布是新到的，贴身穿暖和，做棉袄最合适。
“同志，要三尺浅灰色的布。”顾晏廷付了钱，又买了瓶碘伏和纱布，才快步往村里赶。
回到棚子时，天已经黑透了。苏清月还坐在角落里，手里攥着黑布，眼神愣愣的。顾晏廷把布包放在她面前，打开——浅灰色的布摊开，在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布……”苏清月惊讶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这布比黑布软，贴身穿舒服，”顾晏廷拿起布，递到她手里，“你别听我娘的，她就是嘴碎，没坏心眼，你别往心里去。之前的黑布要是不想用，就用这块，做件暖和的棉袄，冬天才好过。”
苏清月攥着浅灰色的布，布料软乎乎的，贴在手心暖暖的。她看着顾晏廷，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感动的：“哥，这太浪费钱了，我有黑布就够了。”
“不浪费，”顾晏廷帮她擦了擦眼泪，语气温柔，“你值得穿好的。手指上的伤，我给你涂药。”他拿出碘伏和纱布，小心翼翼地帮她消毒包扎，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她。
就在这时，棚子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李桂英叉着腰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顾晏廷！你是不是疯了？又给她买布！家里的钱都被你败光了！她一个外人，值得你这么花钱吗？”
“娘！”顾晏廷站起身，把苏清月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浅灰色的布，“这布是我用自己的工资买的，跟家里没关系！你别再这么说清月，她不是外人，是我媳妇！”
“媳妇？她配吗？”李桂英冲过来想抢布，“我看她就是狐狸精，把你迷得魂都没了！今天这布我必须拿走，不能让她再乱花钱！”
顾晏廷死死护着布，用力把李桂英往外推：“你别不讲理！清月受了多少委屈你看不见吗？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回家了！”
李桂英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撒泼：“你个不孝子！为了外人跟亲娘翻脸！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顾晏廷没理她，转身关上棚子门，把外面的哭闹声挡在门外。他回头看见苏清月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她就是闹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你别管她，咱们继续看布，这布做棉袄肯定好看。”
苏清月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的浅灰色布料，心里的委屈渐渐散了。她知道，就算李桂英再刻薄，顾晏廷也会护着她，给她温暖。她轻轻点了点头，拿起布，放在煤油灯下仔细看——浅灰色的布面上，好像映着光，像这个冬天里，最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