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关于职责、关于本分的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想起他拉她到身后的瞬间，想起他指尖擦过额角的温度，想起他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慌乱与挣扎，陆沉舟心中那点因她受伤而起的怒火和后怕，渐渐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他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被汗水粘住的一缕湿发。
“傻丫头……”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以后不准再这样。你的命，不比任何东西轻，包括我的。”
他的触碰和话语，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沐晓月心中最后的防线。她一直冰封的心湖，在这一刻，冰消雪融。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依赖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前瞬间模糊，她慌忙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泪的狼狈样子。
然而，那微微抽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吸气声，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陆沉舟看着她这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俯下身，轻轻地将她连人带被子拥入怀中。动作小心地避开了她的所有伤处，只是一个纯粹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
沐晓月身体先是僵硬，随即在他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中，慢慢放松下来。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将脸更深地埋入他胸前的衣料里，无声地汲取着这份让她贪恋又心慌的安全感。
窗外，暴雨依旧，雷声隆隆。
窗内，灯火如豆，一室静谧。坚冰于无声处消融，某种潜藏已久的情愫，终于在伤痛与守护之后，悄然破土，生根发芽。
陆沉舟抱着怀中难得温顺的女子，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心中一片宁静与坚定。前路再险，有她在侧，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留下被洗涤过的清新空气，以及“破浪号”上触目惊心的创伤。甲板焦黑，船体多处破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与药味。损失清点完毕，五人殒命，十余人带伤，物资亦有损耗。
陆沉舟站在晨光中，面色沉静，眼底却压着风暴。他手臂的伤已重新包扎，目光扫过忙碌着清理修缮的水手，最后落在紧闭的船长室门扉上。
“彭帮主，带人全力修复船只，优先保证航行无碍。婉儿，清点剩余物资，列出紧缺清单，看看能否在翡翠屿尽快补充。”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最多再停留一日。”
“一日？时间恐怕……”苏婉儿面露难色。
“没有恐怕。”陆沉舟打断她，眼神锐利，“赵擎的人能找来一次，就能找来第二次。鬼蛟也可能闻着味过来。翡翠屿已非久留之地。”
苏婉儿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点头应下：“我尽力。”
整个白天，船队都在紧张地修葺中度过。彭大虎带着漕帮弟兄和水手们敲敲打打，更换烧毁的木板，加固受损结构。苏婉儿则带着几个伙计再次进入翡翠屿市集，争分夺秒地采购急需的木材、帆布和药材。
蓝小蝶忙前忙后，用她那些效果奇佳的药膏照顾伤员，倒是赢得了不少感激。
沐晓月被勒令留在船长室休养。她的烫伤和箭伤都不轻，尤其是腿伤，需要时间恢复。陆沉舟将自己的舱室让给了她，自己则在靠近舱门的位置打了个地铺。
沐晓月起初极其不自在，尤其是在陆沉舟进出换药、或者苏婉儿、蓝小蝶前来探望时，她总是紧绷着身体，试图维持往日的清冷，但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陆沉舟仿佛毫无所觉，换药时动作干脆利落，目不斜视，只是指尖偶尔不可避免的触碰，会让他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也让沐晓月的心跳漏掉几拍。他夜里睡在地铺上，呼吸平稳，似乎毫无杂念，但沐晓月却能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总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苏婉儿来送饭或换药时，态度依旧温和，只是眼神在掠过陆沉舟打的地铺，以及沐晓月身上盖着的、属于陆沉舟的外袍时，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午后，陆沉舟再次悄然潜入翡翠屿。他没有再去海市，而是根据昨夜记忆，找到了那几名摆卖海货的逐浪者。
看到陆沉舟，其中一位年长的逐浪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陆沉舟亮出了拓跋月给的骨哨。
年长逐浪者神色立刻变得恭敬，用生硬的官话低声道：“尊贵的客人，月使者已传回消息。她已安全返回部落。她让我们转告您，小心潮汐神殿，他们并非表面那般超然。另外，关于‘深渊之秘’……传说通往那里的关键，并非一张完整海图，而是三块分散的‘潮汐石’。月使者部落保存其一，潮汐神殿可能持有其二，最后一块……据说流落到了‘怒涛帮’手中。”
潮汐石？陆沉舟记下这个关键信息。看来这“深渊之秘”牵扯的利益极大，怒涛帮、潮汐神殿，甚至拓跋月的部落都卷入其中。
“多谢。”陆沉舟拱手，留下一些金银作为酬谢。
“客人，”年长逐浪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风暴角往北，海域愈发危险，不仅有巨妖克拉肯，还有迷失之雾和噬人的暗流，请务必谨慎。”
陆沉舟点头，心中对北海的认知又深了一层，也更添几分警惕。
夜幕降临，修缮工作暂告段落，船只勉强恢复了航行能力。疲惫的人们陆续歇下。
船长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沐晓月靠在床头，难以入眠。腿上的伤一阵阵抽痛，但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舱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陆沉舟坐在桌旁，就着灯光，仔细研究着海图，眉头微蹙，似乎在规划接下来的航线。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专注的神情。
“还不睡？”沐晓月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舱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陆沉舟抬起头，看向她，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平日略显凌厉的线条。“在想接下来的路。”他放下笔，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点热，伤口疼得厉害？”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贴在微凉的额头上，带来一阵战栗。沐晓月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语气带着命令，却又奇异地温柔。他俯身，仔细查看她小腿的伤处，手指隔着纱布，极轻地按了按周围的红肿区域，“小蝶的药虽然好，但烫伤恢复慢，肯定会疼。忍一忍。”
他的靠近带来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他本身清爽的味道，将她完全笼罩。沐晓月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被他手指触碰到的皮肤，烫得惊人，远比伤口更甚。
“我……我没那么娇气。”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沉舟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我知道你不娇气。”他直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唇瓣上，眼神深邃了几分，“但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一直那么强撑着。”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她紧闭的心扉。沐晓月抬起头，撞入他幽深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戏谑与算计，只有一片沉静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以及……一丝她看不懂，却让她心跳加速的暗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舱内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暧昧的张力。
最终，陆沉舟率先移开目光，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睡吧。”他声音低沉，“我守着你。”
说完，他转身走回桌边，吹熄了油灯，只留下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舱内陷入黑暗，但他的存在感却比灯光下更为强烈。
沐晓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受着腿上真实的疼痛和心中那陌生的、酥麻的悸动，久久无法平静。而他那句“我守着你”，如同最有效的安神香，让她在疲惫与伤痛中，终于泛起一丝朦胧的睡意。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模糊地想，这坚冰融化后的暖流，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陆沉舟坐在黑暗中，听着床上之人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嘴角在无人看见处，缓缓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风暴暂歇，危机犹存，但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而北海更深处的秘密与危险，也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