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景玄如常上朝后,韩烨果然来到了兰汀水榭。蓝羽对此早有预料,平静地吩咐采薇将韩烨引入书房,并让她在外守好,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书房门一关,韩烨脸上那层惯有的恭顺面具便彻底卸下,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蓝羽,开门见山,语气中压抑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青鸾,我需要一个解释。”
蓝羽对此并不惊讶。既然韩烨直呼她暗卫代号“青鸾”,便意味着此刻是以暗刃主事的身份在质询下属。她依礼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回禀韩主事,此事如您所见。想必主事也已猜到,当初殿下命属下回京,或许便存了其他意图。但属下当时,确实并未知晓。”
这个回答显然未能让韩烨满意。“即便如此,你知晓后,亦该及早向我禀明!”
“韩主事明鉴,”蓝羽不卑不亢地解释,“殿下心思深沉,他未明言,作为属下岂敢妄加揣测。彼时,属下正按照您的吩咐,尽力促成殿下与孙小姐之事,已然惹得殿下不悦。次日您便离京,殿下才向属下言明心意。当时情况,属下确实不知如何应对,只想着暂且顺着殿下,待您回京后再行禀报,再做安排。”
韩烨回想此前种种,蓝羽确实按照指令与孙伊依交好,孙首辅有意联姻的消息也是她传递回来的,行为逻辑上并无矛盾。她或许真的最初并不知情。然而,对于眼下这个结果,他依然难以接受。“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蓝羽再次躬身,语气愈发恭谨,却条理清晰:“属下早已思虑周全。目前,属下与殿下之事,除王府核心几人外,外界无人知晓,绝不会对殿下声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再者,殿下性情强势,若此刻强行违逆,恐适得其反。属下既已知晓殿下与营主的紧密关系,断不会做出任何损害殿下与营主利益之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屈膝,跪在了韩烨面前,抬起头,目光坚定,“属下得知,年后殿下将前往栾城贪墨及金矿事宜,属下已经向殿下申请一同前往,殿下已同意。如若此事能顺利办成,刘魏一党必倒,晋王便不足为惧。待此事毕,虽未必能助殿下即刻问鼎东宫,但属下的职责算基本完成。届时,属下自会设计脱身,只望韩主事能念在属下尽心多年的份上,赐予解药。属下保证,从此远离大晟,绝不会再出现在殿下面前。”
韩烨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的话语逻辑严密,计划清晰,似乎确无攀附之心,这让他心中的不满稍减,却又升起新的疑惑。“你……就从未想过,凭借殿下如今对你的几分情意,坐上那王妃之位?”
蓝羽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属下始终感念韩主事当年救命之恩。在暗刃多年,刻苦训练,只为能有所作为,报答主事救命之恩。属下的追求从未改变——便是完成暗刃交付的任务,履行属下的使命,最终换取解药,过寻常百姓的平淡生活。”
见韩烨仍未表态,知他尚有疑虑,蓝羽又补充了最具说服力的一点:“属下体内‘半月’之毒的解药一事,从未向殿下透露分毫。若属下真有攀龙附凤之心,只需将此事告知殿下,以殿下之能,解决此事易如反掌,属下又何须如此迂回曲折,向主事您恳求?”
至此,韩烨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他相信了蓝羽的说辞。“起来吧。”他语气缓和了些,“此事……暂且依你之计行事。如今小姐已在府中,她并不知你蓝青的身份,你需与她好好相处。殿下昨日以对府中之人下命,你与殿下之事,绝不可向她透露半分,也包括你。”
“属下领命。”蓝羽应声起身。
韩烨顿了顿,又道出一则秘辛:“先皇后在世时,曾与小姐的母亲戏言,为殿下与小姐定下了娃娃亲。此事陛下知晓,刘贵妃亦知晓。只是云家离京多年,殿下又远赴北漠,众人渐渐淡忘。如今小姐回京,难免会有人旧事重提。”
蓝羽眸光微闪,原来如此。这便是云熙让云裳提前入京的深层用意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平静回道:“属下明白,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犹豫一瞬,还是出言提醒,“殿下心思通透,洞察人心。还望韩主事转告营主,明面上万不可强行反对殿下与属下之事,否则恐会激起殿下逆反之心,适得其反。”
韩烨深深看了她一眼:“此事营主自有考量。”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书房。
韩烨离去后,蓝羽独自在书房静立良久。她走到书架旁,在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她当初前往麓山书院前,耗费一日心血整理抄录的笔记。翻开其中一页,上面一行清秀的小字:《西夜秘录》,着者:名山。
这个笔名,她曾让墨画暗中在京中书肆打听过,据说在游记书圈里小有名气,作者乃是栾城人士。她如若能在前往西夜之前,寻得此人,打听更多关于西夜大祭司及国内情势的消息,也好事半功倍。
她走到屋中的炭火盆旁,蹲下身,将册子一页一页缓缓撕下,投入跃动的火焰中。看着纸张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心情复杂难言——为离开之事终于有了明确的时间和初步计划而感到一丝解脱般的喜悦;然而,想到萧景玄那张面对她时总是盈满柔情与专注的俊颜,心口又泛起细密而真切的酸楚与难过。她早就明白,这世间最磨人的,从来不是无情,而是动心之后却不得不割舍的无奈。
一本小册子不过片刻便化为灰烬,残留的灰烬最终与炭灰混合在一起,根本留不下痕迹。如果真能在西夜找寻到回去的方法,那自己应该也会同它们一样,那留下的鲜少记忆也会消失在时间的洪河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