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推开院门。
门外看似破败，可一踏进去，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砖铺地，被人擦得一尘不染，院角摆着几盆修剪整齐的兰花，香气在夜风中悠悠散开，清雅却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讲究。
正房的木门虚掩着，屋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陈安走近时，隐隐听见收音机里传来低沉的播报声。
她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客厅里空无一人。
靠墙摆着一张木制沙发，坐垫是新换的蓝色棉布，茶几上放着一台收音机和几本翻旧的连环画。
靠近东边的房间半敞着门，能看见床和折叠整齐的被褥。
另一间则像是书房，摆着桌椅和一盏台灯，墙上挂着两幅毛笔字。
唯独西边那间房门紧闭，门上还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
陈安正打量着，忽然听见里面传来魏方耀低沉的声音：“进来。”
她一怔，快步上前，伸手推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的锁没有真正扣死。
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打开。
里面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屋子仿佛与整座院子隔绝开来，不，是跟整个华国都隔绝开。
厚实的榻榻米，柔软的草香混着隐隐的木头气息，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风景画，但画轴却不是中式的，而是日式挂轴，色彩淡雅。
房间正中摆着矮桌，桌上搁着一壶清酒和两个瓷杯，仿佛在等着谁的到来。
魏方耀正坐在榻上，身上穿着一套黑底暗纹的和服，腰间宽宽的带子束得整齐，整个人看上去冷峻又疏离。
陈安猛地屏住呼吸。
她已经有三十年没见过这种布置了。
心底那段被强行压抑的记忆轰然浮现。
那时她还是十岁，就和他一起被送到这片土地，从此语言、习俗、衣着全都要割裂重学。
她诧异极了，低声斥道：“你疯了？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魏方耀却神情自若，抚了抚衣袖，“千岛子，你的胆子变小了。”
陈安深吸了一口气，更觉得魏方耀疯了。
“你知不知道也许现在走在街上的就是华国军人！你不是知道清巢计划的吗，怎么还不把这些东西毁了！等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魏方耀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从身边的木箱里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递到陈安手里。
他笑着说：“那就让它们被毁灭之前，再发挥最后一份价值吧。”
陈安一怔。
那是一套女士和服，底色是淡粉，上面点缀着洁白的梅花。
手指触到布料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像被电了一样，僵在原地，心底某个角落，被沉重的乡愁和熟悉感狠狠撞开。
魏方耀目光幽深，低声道：“试试吧，你比我更合适。”
陈安指尖收紧，眼神动摇，挣扎片刻，终究没忍住，转过身去，背对着魏方耀。
榻榻米上传来衣料轻轻滑落的声响。
魏方耀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反倒倒了杯清酒，慢慢地品着，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陈安裸露的背。
他发出一声轻叹，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片刻后，陈安转身。
那件粉底梅花的和服裹在她身上，腰间的宽带束得笔直，衬得她整个人清冷而庄重。
她垂着眼，声音压得极低：“三十年没穿过了，还有些不习惯。”
魏方耀凝视着她：“很好，很合适。”
两人目光交错，空气里似乎有火花游走。
就在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魏……你在家吗？”
是姜二花。
接着就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陈安心头一紧，下意识要脱下和服，魏方耀却伸手制止：“不用，我出去打发了她。”
说着，他转身要出去。
陈安拉住他，有些紧张：“你就穿着这个见她？”
魏方耀点头：“没事，她很好打发。”
陈安心里有些怀疑，可看魏方耀笃定的样子，就把手松开了。
魏方耀推门出去。
客厅里，姜二花正左顾右盼找人。
看见魏方耀正从那扇紧锁的房门里走出来，她下意识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然而一垂眼，猛地对上魏方耀身上的和服。
姜二花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这衣服姜二花小时候见过，是R国人的衣服，他们在几十年前就穿着这身衣服，挥舞着长刀，跟切菜似的，把一个又一个华国人的头颅砍下来串起来。
她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出来，双腿软得几乎要跪下。
本能反应就是——
逃。
“我，我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先走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完，又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
“站住。”
魏方耀的声音冷冷从身后传来。
姜二花的脚步僵住，呼吸急促，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地上。
魏方耀慢悠悠走到她身后，不紧不慢地问：“早上的事情，办好了？”
姜二花心口发紧，牙齿打颤，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想不出要怎么回答。
她其实想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想逃出去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可那双冷冰冰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逼得她不得不张口。
“没，没有。”她声音发抖。
随后，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慌慌张张把话往周望京身上推。
“但县公安局的周副局长告诉我，只要我把钱全部补上，我就可以不用去劳改了！”
说到最后，她眼里隐隐带了点哀求。
魏方耀眉头微微一皱，手指轻轻叩在门框上，眼神深邃，像是在权衡。
空气一寸寸凝固，姜二花的后背被冷汗打湿，几乎要崩溃。
“方……方耀，你能不能帮我一次？我，我……”
她哆嗦着，拼命堆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你就看在文杰的面子上……”
魏方耀的手指停住，半晌才收回视线，“好，我给你钱。”
姜二花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眼里亮起光，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愿意给我钱？”
是给，不是借啊！
魏方耀这么大的官，肯定可以给她很多钱！
姜二花连害怕都淡了两分，满心沉浸在自己即将不用劳改的喜悦里。
魏方耀背过身，走进书房，很快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提箱递给姜二花。
“里面是三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