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光芒裹住林渊的瞬间，他闻到了铁锈味。
不是血，是混沌之气里翻涌的金属腥甜，像极了当年矿洞深处渗着硫磺的地下水。
裂隙深处的琴音突然清晰，《清宵引》的尾音扫过耳膜时，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是苏清璃亲手调的冰弦琴，她总说第七根弦要多抹三遍松脂。
宿主。
清冷的声音从识海深处炸开。
林渊踉跄半步，转身时看见墨影立在裂隙边缘，月白法袍被黑风掀起，额间的塔纹与九狱塔第八层的金光连成一线。
这是墨影第三次主动现身，前两次分别是他在古魔渊濒死，和化神劫引动九狱塔异变时。
你要封印它，墨影抬手，指尖凝出半透明的光阵，照见裂隙深处翻涌的混沌母体正渗出蛛网状的黑筋，必须将自身作为锚点。光阵突然扭曲，裂成碎片，代价是...你可能永远被困在这片虚妄之地。
林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向胸口的玉佩，羊脂玉贴着皮肤发烫，像夜无痕最后那片温热的残灰还未冷却。
矿洞塌方时，是夜无痕用身体替他挡住落石；外门大比被人下毒，是夜无痕翻遍药庐偷来解毒丹；宗门覆灭那晚，是夜无痕背着重伤的苏清璃在雪地里跑了三天三夜。
现在，这枚刻着生死与共的玉佩还带着余温，可夜无痕的魂灯，早在三天前就碎成了渣。
哈哈哈——
蚀魇的笑声震得裂隙岩壁簌簌落石。
林渊抬头，看见黑雾正凝成人形：猩红竖瞳，脖颈爬着暗金鳞片，左手拎着半截染血的锁链，链尾还滴着幽蓝的混沌液。
这是他第三次见蚀魇的真容，前两次分别是在因果狱预见的未来，和苏清璃被混沌侵蚀时的幻觉里。
愚蠢的蝼蚁。蚀魇舔了舔嘴角，锁链甩在地上发出金铁交鸣，你以为封了裂隙就能救谁？他突然逼近，鳞片擦过林渊的脸颊，带起一道血痕，你师父死在神荒战场，你师姐被混沌啃了魂魄，连你最宝贝的小夜——他指节叩了叩林渊掌心的玉佩，不也成了我的养料？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在因果狱看见的画面：九狱天被混沌吞没，九霄盟的旗帜烧成灰烬，苏清璃的冰弦琴断成三截，琴箱里躺着半块带血的玉佩。
那时他以为只要足够强就能改变一切，可夜无痕的死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开他的侥幸——原来有些代价，强如元婴、化神、大乘，都躲不过。
混沌才是真正的永恒。蚀魇的声音突然变得蛊惑，锁链上的幽蓝液滴落在林渊脚边，绽开诡异的花，加入我，你可以看着所有你珍惜的人在混沌里永生，看着诸天万界在你脚下崩塌...
住口！林渊挥剑斩断锁链。
玄铁剑刃砍在鳞片上迸出火星，却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他这才惊觉，蚀魇的气息比三天前强了三倍——是夜无痕的魂魄，被混沌母体吸收了。
墨影的法袍突然泛起涟漪。
他抬手按在裂隙岩壁上，指缝渗出银光：宿主，母体在吸收你体内的塔力。林渊这才注意到，九狱塔的金光正顺着他的经脉涌向裂隙，第八层的塔纹已经暗淡了一半。再拖延半柱香，墨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连九狱塔都会被吞噬。
蚀魇的笑声更盛了。
他身后的裂隙突然扩张，露出更深的幽蓝，林渊看见里面浮着无数光点——那是魂魄，是被混沌吞噬的修士、凡人、甚至妖兽的残念。
其中最亮的那团，轮廓分明是苏清璃的模样，她的嘴张着，像是在喊什么，可琴音里只有《清宵引》的尾调。
林渊摸向腰间的剑穗。
那是苏清璃亲手编的，用的是她冰弦琴上的断弦。
指尖触到粗粝的丝线时，他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编剑穗的样子：蹲在篝火边，冻红的手指总把丝线打错结，最后赌气说反正你这种大老粗也看不出好坏，可第二天又偷偷拆了重编。
墨影，林渊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封印需要多久？
墨影的塔纹骤亮：三息。
那够了。林渊扯下剑穗，系在玉佩上。
他望着裂隙深处的苏清璃虚影，又看了眼脚边夜无痕崩解的残灰，最后将目光投向蚀魇猩红的瞳孔，你说混沌是永恒？他笑了，嘴角的血珠滴在剑穗上，那我就用这三息，让你看看什么是...凡人的倔强。
蚀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
他想退，可身后的裂隙突然收缩，像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林渊能感觉到九狱塔第九层的塔纹在识海燃烧，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九狱塔第一次主动共鸣，上一次塔纹全亮，还是他在矿洞唤醒它时。
墨影，林渊解下外袍，露出胸前九道淡金的塔纹，帮我挡住蚀魇。
墨影没有说话。
他的身影突然分裂成九道，每道都握着与林渊同款的玄铁剑。
蚀魇的锁链刚扬起，就被其中一道墨影缠住，鳞片炸裂的声响里，林渊听见墨影说：宿主，这是我最后能做的。
林渊跪坐在地。
他望着掌心的玉佩，感受着上面生死与共的刻痕磨着掌纹，想起夜无痕最后说的时间尽头...九狱塔的钥匙。
裂隙深处的琴音突然变了，成了他们三人在山巅合奏过的《破云曲》，苏清璃的冰弦，夜无痕的玉笛，还有他的剑鸣。
来了。林渊闭起眼。
他能感觉到混沌母体的气息正顺着七窍钻进来，像无数细针在扎他的经脉。
九狱塔的金光从识海涌出，在他周身凝成光茧，第八层塔纹熄灭的刹那，第九层的塔纹终于完全亮起，照得整个裂隙一片金红。
蚀魇的嘶吼被光茧挡在外面。
林渊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碎裂声，听见九狱塔在喊，听见苏清璃和夜无痕在说。
可他只是握紧玉佩，将双手按在裂隙中央。
那里的岩石滚烫，像要把他的掌心烧穿。
以我凡躯，镇此混沌。
林渊的声音混着血沫吐出来。
他能感觉到光茧在收缩，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被抽离身体，能感觉到九狱塔的钥匙在时间尽头发出嗡鸣。
蚀魇的诅咒、墨影的警告、混沌的吞噬，都在他耳边模糊成一片。
最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矿洞那夜。
十七岁的他被废修为，蜷缩在石堆里，望着头顶一线天光。
那时他想，总有一天，他要站在那光里，护住所有他珍惜的人。
现在，他终于要做到了。
林渊的双手缓缓结印。
林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奥咒印在掌心流转如活物，每一道纹路都渗出金红血珠。
九狱塔第八层的力量如岩浆倒灌经脉，他能清晰听见骨骼发出轻响——那是肉身正在被因果之力重塑，为承受时空锚点的重量做最后准备。
裂隙深处的幽蓝突然剧烈翻涌，蚀魇的锁链裹着黑风劈来，却被三道墨影的剑网牢牢缠住。
其中一道墨影的左肩被鳞片划开，法袍下露出半透明的光质躯体，可他握剑的手依然稳如磐石：宿主，母体在加速吞噬塔力！
林渊喉间腥甜上涌，却笑得更烈。
他望着掌心被血浸透的玉佩，生死与共四字已模糊成红痕，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那是夜无痕用命刻下的誓言，是他必须守住的火种。
苏清璃的虚影在裂隙最深处浮动，冰弦琴的断弦穗子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像极了当年她蹲在篝火边，耳尖泛红却嘴硬说大老粗看不懂的模样。
因果封印，启！
林渊低喝声中，九狱塔第八层的金光如银河倾泻，顺着他的七窍钻入裂隙。
原本扩张的裂隙突然收缩，岩壁上的黑筋像被火灼的蛇群疯狂扭曲。
蚀魇的猩红竖瞳骤然收缩，锁链上的幽蓝液滴炸裂，炸出的黑雾刚触到金光便发出刺啦声响，如滚油泼雪般消融。
不——！蚀魇的人形开始崩解，露出底下蠕动的混沌巨口，你以为封了裂隙就能...啊啊啊！
一道墨影的剑刃刺穿了巨口的上颚。
这道墨影的光质躯体已透明到能看见裂隙的倒影，他转头看向林渊，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宿主，我替你拖住这怪物。话音未落，他的身体便如碎星般消散，却在巨口上留下一道永不褪色的金痕。
林渊的身体开始透明。
他能看见自己的左手，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九狱塔的金光；能听见识海里塔纹的轰鸣，那是第九层在共鸣，在为他注入最后一丝力量。
裂隙闭合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需要三息的封印，此刻因九狱塔的异变缩短到两息——但代价是，他的魂魄正在被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带着苏清璃的琴音、夜无痕的笛声、还有矿洞那线天光。
林渊！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他头顶。
林渊抬头，看见墨影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这位向来冷漠的塔灵此刻眼眶泛着银光，法袍上的塔纹与他胸前的九道金纹连成完整的九狱塔虚影：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话音未落，一道不属于此界的浩瀚意志顺着墨影的手掌涌入识海。
那意志里有星辰坍缩的轰鸣，有混沌初开的震颤，更有一丝熟悉的温度——像极了矿洞那夜，九狱塔第一次苏醒时，包裹他全身的温暖。
九狱塔的核心突然稳定下来，原本即将崩溃的金光重新凝聚成茧，将林渊与裂隙牢牢锁在中间。
墨影...林渊的声音已经虚化，他看见墨影的法袍正在消散，你...
塔灵本就是塔的一部分。墨影笑了，这是林渊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春雪初融的山涧，能护你走到最后，是我的荣幸。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林渊眉心，去该去的地方，他们...都在等你。
裂隙闭合的脆响中，林渊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蚀魇的混沌巨口被金茧彻底碾碎，是墨影的身影融入塔纹，是苏清璃的虚影突然清晰，嘴唇开合着喊出。
他的身体彻底透明，魂魄却在那道浩瀚意志的包裹下保持完整。
等我回来...
林渊的声音回荡在逐渐凝固的虚空中。
裂隙彻底闭合的刹那，他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托着他坠落，穿过层层时空乱流，穿过记忆里的矿洞、山巅、九霄城，最后坠入一片灰白。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甚至没有时间流动的痕迹。
林渊试着抬手，却触到某种类似薄膜的屏障。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极了当年在矿洞数着落石等待黎明时的节奏。
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消散在灰白里，没有回音。
但他知道，这里一定藏着九狱塔的秘密，藏着夜无痕说的时间尽头的钥匙，藏着苏清璃被混沌侵蚀前最后那句没喊出的话。
林渊深吸一口气。
他摸向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玉佩的余温，还残留着生死与共的刻痕。
我会找到你们所有人。
他说。
灰白虚无中，某处突然泛起涟漪，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