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阴生池的湿冷揉进桑叶脉络，每片叶子都坠着沉甸甸的凉，像少年人心里没说出口的纠结。坤晓输攥着巽卦玉佩走在最前，指尖反复摩挲着玉佩边缘，那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却硌得掌心发紧，像他前几日总拎不清的情绪：看见坤陆给景曜递桑柴，会莫名心慌；瞥见字舀昵帮坤玖整理发带，会偷偷失落；连何初递来一杯苦桑茶，都要琢磨半天“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晓输，过来看看这界碑。”坤震太爷爷拄着桑木杖站在池边老桑下，杖头的震卦纹在雾里泛着浅褐光。他手里展开的界碑旧图已经泛黄，图上艮卦（?，六十四卦排第52）的守护纹像蒙了层薄灰，“太爷爷教你记卦序时说过，艮为山，主静止，这纹若暗，就说明坎水脉藏了污，就像人心里藏了乱，总得先看清乱在哪，才能理顺。”
晓输凑过去，目光却没落在图上，反倒想起三日前在祠堂翻《桑卦要义》的模样。当时他对着乾卦（?，排第1）的卦象发呆，书页上“乾为天，刚健中正”的注解被他用指尖摸得发毛。坤震太爷爷坐在旁边剥苦桑籽，桑籽的苦味飘在空气里，他说：“乾卦三阳爻，一爻接一爻，不偏不倚，就像人心待物，要是对谁都一样真，那是坦荡；可你要是把别人的坦荡，当成对自己的特殊，那就是自乱阵脚。”那时他没懂，直到后来在药圃看见坤陆用坎水异能护住字舀昵，水珠在她指尖凝成坎卦（?，排第29）虚影，他心里忽然发慌，竟以为那抹温柔是给自己的。
“发什么愣？”坤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攥着块刻了坎卦的木牌，木牌上的纹路沾着晨露，亮得像碎星。“太爷爷说你巽卦（?，排第57）能引线索，等会儿黑雾要是来了，你可得稳住，别像上次解卦那样，把‘巽风’念成‘震雷’。”晓输“嗯”了声，看着坤陆转身走向景曜的背影，她走得轻快，蓝布裙角扫过桑苗，带起细碎的叶声。他忽然想起昨夜在老桑树下嚼的苦桑籽，那籽嚼在嘴里，苦意从舌尖漫到心口，像极了他后来见坤陆与景曜凑在一起看卦图时的滋味，明明知道是兄妹，却偏要往“喜欢”上凑，像解错了卦爻，把“兄弟爻”当成了“配偶爻”。
晨雾忽然动了动，池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像有人在水下轻轻拨弄。坤震太爷爷突然攥紧桑木杖，杖头震卦纹骤亮：“来了！”话音刚落，黑色雾气从池底翻涌而出，带着股腐土的腥气，像把去年的落叶烂泥都裹了进来。晓输手里的玉佩瞬间烫得惊人，表面浮起“巽上坎下”的蛊卦（?，排第18）虚影，纹路里的光忽明忽暗，像在挣扎，蛊卦主“除秽解惑”，此刻竟在他掌心显形，仿佛在提醒他：心里的乱，和池底的污，都该清了。
“是坎之节！”景曜左眼离火（?，排第30）骤然亮起，橙红火光在眼底跳动，像把小太阳藏在了眼里。离火异能顺着指尖凝作环形，稳稳将众人护在其中，火环边缘的光纹里，隐约能看见“离之同人”的卦影，同人卦主“协同共生”，此刻景曜的火环不仅护着大家，还悄悄往坤陆那边挪了半寸，挡住了飘向她的黑雾。火环触到黑雾时，竟绕出几缕白汽，那是水火既济（?，排第63）的征兆，离为火，坎为水，济则相和，像极了景曜看向坤陆时的眼神，笃定得没有半分摇晃，没有半分“拎不清”。
“晓输，用巽卦引风！”坤震太爷爷挥起桑木杖，震卦（?，排第51）的雷鸣顺着杖尖炸响，浑厚的雷声在雾里滚散开，像老桑的根须扎进土里的闷响。界碑上的艮卦纹瞬间亮了几分，却仍在微微颤动。晓输应着，伸手引风，巽卦的淡青风缠上玉佩，却在触到黑雾时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见坤玖帮字舀昵，捡震卦木牌，两人指尖碰了下，坤玖笑了笑，眼角弯成了桑果的形状。他当时竟又乱了阵脚，觉得坤玖的笑是给自己的，还偷偷在桑牌背面画了朵桑花，想送给她。
“那时总以为，别人笑一笑、帮个忙，就是心动。”晓输咬了咬下唇，风势稳了些，淡青风裹着玉佩光，慢慢推开黑雾，“后来太爷爷教我记震卦序，说‘震为雷，动而有节’，雷声再响，也只在该炸的时候炸，不会乱响；就像玖儿对字舀昵的在意，是有分寸的亲近，是‘朋友爻’的帮扶，不是我以为的‘喜欢爻’的心动。”他说着，忽然觉得掌心的玉佩不那么烫了，蛊卦虚影的光也稳了些——原来辨清了“卦爻的位置”，心里的乱就会少一分。
黑雾里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魔成堰的坎水虚影从雾中浮起，半透明的身形裹着黑水，像团化不开的墨。“坎债待偿”四个字飘在他身前，字体泛着冷白的光，笔画里藏着兑卦的纹路—，正与前几日风巢里的兑卦刻痕呼应，原来魔成堰不仅操控坎水，还在借兑卦“言出法随”的特性，给他们设下陷阱。
“何初，用蒙卦稳住！”坤遏寅靠在老桑上，兑卦（?，排第58）木牌抵着树干，指节泛着浅白。他平时总爱吊儿郎当的笑，此刻却皱着眉，淡蓝光刃从木牌边缘凝出，精准劈散扑向何初的小股黑雾，兑卦主“言出法随”，他没说什么甜言蜜语，却用卦力把守护做得明明白白。何初攥紧蒙卦（?，排第4）“诚”字木牌，按太爷爷教的口诀念起来：“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木牌上的光纹顺着指尖渗进晓输的玉佩，蛊卦虚影的晃动渐渐稳了，蒙卦主“启蒙坦荡”，何初的帮扶没有半分暧昧，是朋友间的“诚”，是“解厄爻”的纯粹。
晓输看着何初专注的侧脸，她念口诀时眉头微蹙，唇瓣轻动，像在认真解一道复杂的卦题。他忽然想起前日她递来苦桑茶的模样—，茶盏递到他面前时，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他竟又乱了阵脚，以为那杯茶是“特殊的心意”。可此刻看着何初与坤遏寅相视点头的默契，看着坤遏寅悄悄帮何初拂去发间雾絮的动作，再想起蒙卦“启蒙”的本义，才懂了：何初的递茶，是朋友间的关照，就像蒙卦的“诚”，是坦荡的帮扶，不是他误以为的“示好”；就像卦书里说的“童蒙求我，非我求童蒙”，别人的善意是“应求”，不是“主动示好”，是他自己解错了“心意卦”。
“之前总把别人的善意，都当成心动的信号。”晓输指尖抚过玉佩上的蛊卦虚影，苦意又漫上心口，却比之前淡了些，“后来太爷爷说，六十四卦各有本义，就像人心各有分寸，乾卦教我辨坦荡，知道‘对谁都好’不是‘对我最好’；震卦教我知分寸，知道‘偶尔帮忙’不是‘特意亲近’；蒙卦教我懂善意，知道‘朋友帮扶’不是‘暗生情愫’。直到看见景曜对坤陆、坤遏寅对何初、字舀昵对坤玖的眼神，才明白：真正的喜欢，是眼里只有一个人，是‘配偶爻’的唯一，不是见谁都晃的‘乱爻’。”
字舀昵这时摸出渐卦（?，排第53）桑苗汁液，那是她今早特意从药圃带来的，装在小小的陶瓶里，瓶身上刻着“渐”字。她手腕一扬，浅绿汁液洒在界碑面上，顺着纹路渗进去，“坤渐共生”的微光让艮卦纹多撑了片刻，渐卦主“稳进生香”，她对坤玖的在意，就像这桑苗汁液，慢慢渗进对方心里，不急躁，不越界。她往后退时，不小心撞了下坤玖，坤玖手里的震卦图纸掉在地上，字舀昵赶紧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图纸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下，又飞快移开眼，那眼神里的慌乱，是藏不住的在意，是“渐进而生”的心动，与晓输之前“见谁都晃”的混乱，完全不同。
晓输看着这幕，忽然伸手引风，巽卦的淡青风裹着玉佩的光，从黑雾中扯出根淡蓝水丝。水丝飘在空中，像条透明的线，尽头隐约连着忘夫坡的方向，那是桑盼杜当年丢崽的地方，也是他们要找的坎水脉污染源头。他忽然想起太爷爷说的“巽为风，主通达”，原来巽卦不仅能引风，还能引“线索”，能引着他看清心里的乱，也看清眼前的路。
“巽卦主通达，原是要连坎水的因，也要连心里的结。”晓输笑了笑，指尖碰了碰水丝，凉意在指尖散开，像把苦桑籽的苦味冲散了些，“太爷爷说，老祖宗传下六十四卦，不只是为了探路，更是为了辨心，辨得清卦象的‘爻位’，才辨得清心意的‘位置’；辨得清别人的分寸，才懂自己的边界。就像这水丝，它只往忘夫坡走，不绕路，不跑偏，人心也该这样，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不该往哪凑。”
坤震太爷爷点了点头，桑木杖点了点地面，震卦纹与界碑艮卦纹相呼应：“人这辈子，最容易犯的错，就是把‘偶然的对视’当成‘专属的心意’，把‘泛泛的善意’当成‘特殊的喜欢’，就像解卦时把‘旁爻’当成‘主爻’，越解越乱。卦象就像镜子，照得出外界的险，也照得出心里的乱；照得出别人的分寸，也照得出自己的贪心。”他说着，指了指景曜和坤陆，景曜的火环还在护着众人，坤陆则帮他擦去了脸颊上的黑雾灰，动作自然又坦荡；又指了指何初和坤遏寅，何初正帮坤遏寅调整兑卦木牌的位置，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眼里只有彼此。
景曜这时把火环扩大了些，护着众人往水丝尽头走：“水火既济的汽没散，跟着水丝走，离火能护着大家，这坎水黑雾怕离火，咱们正好借势查源头。”坤陆跟在他身边，坎水木牌的光与火环的光交叠在一起，像极了乾卦与坤卦的相济，刚健与柔顺，缺一不可，却又各守其位，不越界。
何初和坤遏寅走在后面，坤遏寅时不时帮何初拂去发间的雾絮，兑卦木牌的光始终护在她身侧，像个小小的结界；坤玖和字舀昵凑在一起，小声研究震卦图纸，偶尔相视一笑，眼底的光比雾里的晨光还亮，像桑苗终于晒到了太阳。
晓输走在最前，攥着巽卦玉佩，水丝在他身前引路。他想起昨夜嚼的苦桑籽，苦意还在舌尖，心里却踏实了，原来“通透”不是没有苦涩，而是懂了苦涩的缘由；原来“放下”不是没有遗憾，而是辨清了遗憾的分量，像解对了卦，知道“这一爻不该动”，就坦然接受。老祖宗传下的卦象，教他的不只是认卦、用卦，更是认心、辨心，认得出别人的心意分寸，也认得出自己的情感边界，不做“越界的爻”，不犯“解错卦”的傻。
雾渐渐散了些，晨光透过桑枝的缝隙落在地上，映出卦象的微光。晓输望着水丝尽头的忘夫坡，脚步比之前更稳了，他知道，前路还有险，坎水脉的污染、魔成堰的阴谋，都还没解决；可他心里的乱，已经被卦象理清，像黑雾被离火驱散，像水丝找到方向。他知道，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辨得清心意、守得住分寸，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最实在的“规矩”；就像六十四卦，各有其位，各有其用，不越位，不滥用，才能“既济”，才能圆满。
风从桑林里吹过，带着桑叶的清香，拂过晓输的脸颊。他攥紧巽卦玉佩，水丝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条通往“通透”的路。他忽然觉得，这阴生池的探查，不只是在查坎水脉的污，更是在查他心里的乱；而这一路的卦象，不只是在帮他探路，更是在帮他成长，成长为一个懂分寸、辨心意的坤族子弟，成长为一个能守住桑脉、也守住自己心的巽卦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