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里的“黄牛帝国”雏形
“滋啦——”
锋利的餐刀在骨瓷盘子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盖过了西班牙餐厅里舒缓的吉他背景音。费小极正跟那块倔强的肋眼牛排较劲，额角冒汗，心里把发明刀叉的洋鬼子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林薇薇不耐烦地盯着手机屏幕，刚才那个深色西装男人带来的消息显然坏了她的兴致。她啪地把手机扣在雪白桌布上，声音带着一股子被扫了兴的烦躁：“行了行了别锯了！看着都累！泡泡侠，账挂我名下，你先滚蛋吧！下次叫你！”说完，压根没看费小极的反应，拿起小巧的真皮手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径直走了，留下半杯没喝完的Sangria在杯壁上挂着艳红的痕迹。
费小极举着刀叉的手僵在半空。周围还没散尽的、混合着橡木桶烟熏和陈年油脂的古怪香气，侍者无声穿梭的优雅身影，邻座那个一直若有若无打量他的沉稳男人……这一切瞬间变得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
“滚蛋”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脸上火辣辣的。
滚烫的泡面汤溅到手背上，烫得费小极猛地一缩。“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胡乱在油腻的牛仔裤上抹了抹。
这才是他的世界——城南，“极速风暴”网吧。
空气浑浊得像一锅馊了的粥，劣质香烟、汗臭、脚丫子味、还有不知道哪个角落飘来的过期泡面调料包味，顽固地渗透进每一寸墙壁和破旧的电脑椅套里。头顶几根日光灯管滋滋啦啦地响着，光线惨白，映着一张张被屏幕蓝光照得发青、神情亢奋或麻木的年轻脸庞。键盘噼里啪啦敲得山响，混杂着《英雄荣耀》激烈的技能音效、玩家亢奋的叫骂和粗重的喘息。
费小极窝在最角落一台机子前，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网页开了一大堆。他烦躁地关掉一个挂满性感女郎广告的充值页面，鼠标狠狠戳开另一个贴着“内部”、“闪电发货”标签的弹窗。旁边烟灰缸堆得像座小山，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是他此刻唯一的镇定剂。
林薇薇那句“滚蛋”像根毒刺，扎在他心里，越陷越深。几天过去了，那粉色的跑车，那居高临下的召唤，杳无音信。妈的，真把他当一次性玩具了？玩腻就扔？
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钱！还是钱！他妈的只有钱是真的！没钱的玩意儿，在哪儿都他妈是条被人呼来喝去的狗！他狠狠嘬了口烟屁股，劣质滤嘴烫到了嘴唇也不在乎。林薇薇那个圈子？镜花水月！泡影！靠不上！还是得靠自己这双摸爬滚打的手，靠自己这颗钻惯了规则空子的脑袋！
“极哥！” 一个顶着鸡窝头、眼睛熬得通红的瘦猴小子（皮猴）凑了过来，手里抓着半袋开了封的辣条，一股子廉价香料味，“打听清楚了！真他妈炸了！后天中午十二点整，‘炽焰魔龙’皮肤限量开抢！官方渠道，全球就他妈五千个！现在贴吧、论坛都疯了，黄牛价已经炒到原价的十倍了！还有人说能翻二十倍！”
费小极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饿狼看见肥肉般的光芒！限量皮肤！黄牛！炒价！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捡钱吗？！
可随即，皮猴的话又给他泼了盆冷水：“……不过极哥，咱……咱能抢到吗？人家那些专业工作室，用的都是顶配光纤，上百台机器，还他妈有脚本外挂！咱就这破网吧的烂网速……”皮猴无奈地敲了敲自己那台老掉牙、风扇嗡嗡狂响的二手显示器，“跟人家比，咱就是骑着驴追法拉利，连人家尾气都闻不着热乎的！”
费小极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炽焰魔龙”的炫酷宣传cG。那条虚拟的龙咆哮着，喷吐着金红色的火焰，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财富的光芒。十倍？二十倍？那得是多少钱？！
“脚本外挂……”费小极低声念叨着这四个字，像在咀嚼一块难啃的骨头。他猛地想起在城南这片鱼龙混杂之地混迹时，听人提起过的一个绰号——“老鬼”。据说是个技术宅，躲在城中村深处，鼓捣些电脑上的歪门邪道，专门卖些破解软件、游戏外挂之类的东西。
“皮猴！”费小极掐灭烟头，眼神里那股混不吝的狠劲又回来了，“你，还有刚子、毛豆，都给我过来！”
很快，三个同样被网吧腌入味儿的半大少年围拢在费小极这台机器旁：皮猴精瘦机灵；刚子块头大点，看着有点憨；毛豆年纪最小，头发乱糟糟像鸟窝。
费小极指着屏幕上那条喷火的魔龙，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看见没？这条火龙，就是咱们的财神爷！后天中午，老子要它变成咱们兜里的真金白银！”
“极哥……咱咋抢啊？”刚子挠着头，一脸茫然。
“用挂！”费小极吐出两个字。
“挂？！”毛豆小眼睛瞪圆了，“那……那玩意儿贵吗？会被封号吗？”
“贵？贵也得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费小极眼神凶狠，“老子知道个地方，去找‘老鬼’！皮猴，你路子野，去打听打听老鬼窝在哪儿，越快越好！刚子，你去把咱们几个压箱底的钱都拢一拢！毛豆，你就给我在这守着论坛贴吧，盯死价格！有风吹草动立马报告！”
三个小子被他这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费小极感觉自己像个即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虽然他的“兵”是几个网吧混子，“战场”是这乌烟瘴气的破网吧。
“老鬼”的“工作室”藏在城中村深处一栋自建房的阁楼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糊满小广告的破木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灰尘、泡面、汗味和机器散热硅脂的怪味扑面而来，差点把人顶一跟头。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电子垃圾：废弃的电脑主板、缠绕着蜘蛛网的数据线、拆开的机箱壳……只有角落里几台亮着屏幕的电脑发出嗡嗡的噪音，是整个昏暗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老鬼本人瘦得像根竹竿，蜷在一把破电脑椅上，顶着一头油腻打缕的头发，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是一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某种狂热光芒的眼睛。他穿着件辨不出原色的t恤，手指关节异常粗糙，在键盘上敲击时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费小极说明来意，把凑出来的厚厚一沓钞票拍在老鬼那沾满不明污渍的桌子上。
老鬼从屏幕前抬起眼皮，只扫了一眼那叠钱，又瞄了瞄费小极和他身后两个紧张的跟班（皮猴和刚子），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笑容，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英雄荣耀》脚本？炽焰魔龙？嘿嘿……小子，胃口不小啊！现在风声紧，官方查得严，这活儿……风险高，价钱嘛……”他伸出两根枯树枝般的手指，捻了捻。
费小极心里咯噔一下，这老鬼摆明了坐地起价！他强压着骂娘的冲动，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的混混式笑容：“鬼哥！您老神通广大，这点小风小浪哪能难倒您？价钱好说！关键是稳！稳当！能不能抢到，就看鬼哥您这神器给不给力了！”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推了推皮猴。皮猴心领神会，赶紧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麻利地抖出一根最贵的（也是昨天才咬牙买的），恭恭敬敬递到老鬼嘴边，还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点上。
老鬼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眼珠在烟雾后转了转，似乎被那句“神通广大”和这口好烟熨帖到了。他慢悠悠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脏兮兮的U盘，丢在钱堆上：“‘闪电侠v5.0’，老子最新优化的，抢购成功率……嘿嘿，比市面上那些垃圾高百分之三十！设置好了，挂上代理，账号提前登陆，到点自动开抢，支付流程全自动！记住，只用一次！用完立刻销毁！栽了别扯上老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贩子特有的冷漠和狡黠。
费小极如获至宝，一把攥紧那滚烫的U盘，感觉握住的不是塑料，而是一把开启金库的钥匙！
开抢日，“极速风暴”网吧二楼最角落的包间里，气氛紧张得像点着了引信的炸药桶。
四台配置相对较好的机器（费小极咬牙开了最贵的区域）并排摆放。屏幕上，官方抢购页面那个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跳着。
00:01:37…
00:01:36…
费小极、皮猴、刚子、毛豆，四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微微发抖。每个人的屏幕上都密密麻麻地开着代理切换软件、账号登录器，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闪电侠v5.0”脚本界面。U盘被小心翼翼地插在费小极的主机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和焦灼的气息。费小极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他死死盯着倒计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抢到！必须抢到！老子翻身就靠这一把了！”
00:00:10…
00:00:09…
“嗡——” 就在倒计时跳向最后三秒的瞬间！
网吧那本就脆弱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紧接着，整个包间，不，是整个网吧二楼，陷入一片漆黑！
“操他妈的！停电了？！” 皮猴惊恐的尖叫划破了黑暗！
“完了！完了！！！”
“我的电脑！！”
黑暗里一片绝望的哀嚎和咒骂！
费小极瞬间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都凝固了！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停电？！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天爷你他妈玩我？！一股巨大的愤怒和被命运戏弄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几乎要吼出来！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
“嗡…滋…滋啦……”
头顶的日光灯管艰难地、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黑暗被驱散，光明重新笼罩！
费小极像被电打了似的，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屏幕！
倒计时已经结束！
抢购按钮赫然亮着——可开启状态！
“闪电侠v5.0”的运行界面正疯狂地刷新着数据流！
“脚本还在跑！快看！”毛豆第一个指着费小极的屏幕尖叫起来！
费小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停电了脚本还在运行（可能是短暂的跳闸？主机自带UpS？），也顾不上擦额头上瞬间冒出的冷汗！
“别他妈愣着！看脚本！看账号！”他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四个人，八只眼睛，死死盯着各自的脚本运行窗口。
一行行绿色的字符飞速滚动！
“账号[001]：连接支付网关…”
“账号[002]：排队中…预计等待 ＜1秒…”
“账号[003]：支付成功！炽焰魔龙皮肤已入库！”
“账号[004]：支付成功！炽焰魔龙皮肤已入库！”
“账号[001]：支付成功！炽焰魔龙皮肤已入库！”
……
成了！
四个账号！
四个“炽焰魔龙”皮肤！
在网吧突如其来的跳闸危机中，那个被费小极斥巨资购买的脚本，像一支忠诚的幽灵部队，在电力恢复的瞬间，顶着服务器巨大的延迟压力，完成了绝杀！
“嗷——！！！” 包间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
皮猴激动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刚子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毛豆眼圈都红了！
费小极瘫软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看着屏幕上那四个金光闪闪的入库提示，感觉像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梦。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后怕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妈的，富贵险中求！古人诚不我欺！
狂喜过后，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烫手的山芋到手了，怎么变成实实在在的钞票？
挂平台？风险太高！官方打击黄牛，封号、冻结资金是常事！而且线上交易，钱进电子账户，太容易被追踪！费小极吃过线上“死”钱的亏，心里门儿清！
“不能走线上！”费小极斩钉截铁，眼神扫过三个兴奋又茫然的小弟，“咱们走线下！现金交易！一手钱，一手货！”
“线下？极哥，卖给谁啊？咱们认识的有钱人也没几个啊？”皮猴挠头。
“谁说要卖给有钱人？”费小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就卖给咱们这片儿的！城里玩《英雄荣耀》的学生仔、打工崽多了去了！他们没路子搞高级黄牛的货，也怕线上被骗！”
他的思路异常清晰，带着底层生存磨练出的精明：
下沉客户： 目标群是城中村和附近区域的普通玩家，消费能力有限但群体庞大。
本地化分销： 利用现有的人脉和地头蛇优势。
规避风险： 避开线上平台，全部现金交易！
“皮猴！你负责‘顺风快递’老王那个点！跟他谈好，每单给他抽10块茶水钱！让他那地方当个临时提货点！”（城中村入口的快递驿站，老板老王是个见钱眼开的主）
“刚子！你去找‘有家小卖部’的胖婶！在她柜台旁边挂个小黑板！就写‘荣耀火龙，面交无忧，价比线上低！详情问老板！’给她塞两条红梅！让她帮着吆喝！”（小卖部老板娘胖婶，出了名的碎嘴但消息灵通）
“毛豆！你混几个本地的游戏群、学生群，匿名放风！就说城南有内部渠道，能搞到炽焰魔龙，只支持线下现金交易，价格好商量！地点就定老王快递点和胖婶小卖部！记住！保密！别他妈蠢到用自己大号！”
费小极的指令一条条砸下来，思路清晰得惊人，完全不像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在这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他骨子里那种天生的组织能力和对底层规则的洞悉，被瞬间激活了！
皮猴、刚子、毛豆被这庞大的“帝国”蓝图震住了，随即是打了鸡血般的兴奋！这可比在网吧干代练酷多了！像电影里那种地下交易！
“极哥！那…那价格咱定多少？”毛豆问。
费小极眯着眼，快速盘算着成本（脚本钱、代理费、给老王胖婶的茶水钱）和风险：“原价888？线上黄牛炒到一万多？咱们…就定五千八！比线上黄牛便宜一大截！那些学生仔，省吃俭用几个月，咬咬牙也能拿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城南这片区域的地下游戏交易市场，被费小极点燃了。
“顺风快递”老王那狭小的门脸里，往日堆满的快递盒子旁，多了一些探头探脑、神情紧张又兴奋的年轻人。老王叼着烟，眼皮都不抬，只是时不时粗声粗气地吼一句：“提‘火龙’的？现金带够！后面排队！别堵道儿！”
“有家小卖部”更热闹。胖婶磕着瓜子，唾沫横飞地跟来买东西的街坊吹嘘：“哎哟喂你是不知道！那皮肤可金贵啦！我家小刚子也就弄到几个，看在街坊邻居份上才帮忙卖的！比网上便宜不老少呢！你要不要？手快有手慢无啊！”她柜台旁边的小黑板，“炽焰魔龙 - ￥5800 现金交易”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费小极稳坐钓鱼台，藏在网吧深处。他不见买家，只通过皮猴和刚子这两个“信使”穿梭于快递点和小卖部之间。皮猴负责收钱、验钞；刚子负责核对老王或胖婶那里的买家预约信息，然后通过游戏内邮箱，将皮肤赠送给对方指定的账号。毛豆则在线上不断用小号散布消息，制造货源紧俏的假象。
交易火爆得出乎意料！
一个高中生，掏出攒了一年的压岁钱，厚厚一沓零票，紧张地交给皮猴。
一个在附近电子厂打工的小年轻，咬着牙把刚发的半月工资拍在王老柜台上。
甚至有个穿着校服的小胖子，鬼鬼祟祟地摸到胖婶小卖部，从书包里掏出几条硬壳中华烟——这是从他爸柜子里顺的，用来抵账！胖婶眉开眼笑地收了烟，转头就按市价折算给了费小极。
现金！崭新的、带着油墨味的百元大钞！还有硬通货香烟！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像流水一样，通过皮猴的手，汇聚到费小极那个鼓囊囊的破旧帆布包里！
费小极抚摸着包里越来越厚的钞票，还有那几条硬壳中华，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而滚烫。这感觉，比林薇薇带他去任何高档场所都来得爽！都他妈踏实！
他看着皮猴、刚子、毛豆跑进跑出、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老子没文化，没背景，那又怎样？老子照样能拉起一支队伍，找到一条发财的路子！
老子就是这条街的“渠道”！
老子就是这地下生意的“王”！
可是，这掌控一切的快感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他的脚踝。老王那贪婪的眼神，胖婶那过于热情的嘴脸，皮猴接过现金时眼底闪过的一丝羡慕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