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北方特有的凉意，卷起梧桐叶，打在明德大学老旧的生物系大楼外墙上，发出扑簌簌的声响。赵宇缩了缩脖子，将风衣拉链拉高，遮住半张脸。路灯在他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像一条随时会断裂的墨线。
他的导师，生物系着名的神经科学专家陈默，已经失踪整整十天了。
警方初步判断是意外，但赵宇不信。陈默教授是个极其严谨的人，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绝不可能在深夜独自前往城郊未开发的山区考察时“失足”。更让他不安的是，教授失踪前三天，曾反常地叮嘱他：“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不要相信表面看到的一切，去地下室，找‘那个东西’。”
地下室。
赵宇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生物系大楼的地下室，是整个学院的禁忌。那里原本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解剖实验室，后来废弃，只有陈默教授因为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私人研究空间，才向学校申请了使用权，但也明令禁止任何学生靠近。赵宇只在大一新生参观时远远瞥过一眼，只记得那扇厚重的铁门永远上着锁，门缝里渗出的空气带着一股混合了福尔马林、臭氧和某种腐败物的怪味，像一只蛰伏在地下的巨兽，呼吸间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今晚，大楼保安老王因为家里急事请假，是潜入的唯一机会。赵宇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那是他上周趁教授不注意，从他办公室备用钥匙串上偷偷拓印的。手指触碰到金属的凉意，他深吸一口气，绕到大楼侧后方，那里有一个被藤蔓掩盖的消防通道入口，通往地下室。
推开生锈的铁门，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比他记忆中更刺鼻。赵宇捂住口鼻，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亮眼前的景象：狭窄的楼梯向下延伸，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却有一串新鲜的、模糊的脚印，一直通向下方。
心脏狂跳起来。是教授的脚印吗？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空。楼梯尽头是一扇同样厚重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赵宇拿出钥匙，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试了几次，终于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的福尔马林味混杂着臭氧的腥甜，像一记重拳砸进赵宇的鼻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实验室，更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怪诞博物馆。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玻璃标本罐，里面浸泡着各种畸形的动物胚胎，有的长着多余的肢体，有的头部呈现出诡异的扁平状。天花板上垂下裸露的管道，偶尔有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的金属托盘里发出“滴答”声。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不锈钢实验台，上面散落着各种精密仪器和手术刀，刀刃上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
冰箱位于角落，门虚掩着，透出惨白的灯光。赵宇走近，拉开门，一股寒气涌出。里面没有食物，只有几个编号的金属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放着用白布覆盖的物体，形状各异，隐约能看到凸起的骨骼轮廓。他强忍着恶心，没有掀开白布。
黑板占据了一面墙，上面用粉笔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神经学图谱，但大部分都被粗暴地涂抹掉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符号和两个用红笔圈出的大字——“活祭”。那字迹潦草而狂乱，完全不像陈默教授平时工整的板书。
“教授……”赵宇喃喃自语，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继续往里走，发现实验室深处还有一个隔间，用厚厚的铅板隔开，门口挂着“意识转移实验区”的牌子，上面贴着辐射警告标志。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舱，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舱内漂浮着一个人形轮廓，头发花白，正是陈默教授！他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舱外复杂的仪器，胸口没有起伏，显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教授！”赵宇冲过去，拍打着玻璃舱，“你怎么了？！”
然而，玻璃舱内的人毫无反应。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微弱的脑电波信号，显示大脑仍在某种程度上“活动”，但身体已经死亡。
这就是教授说的“那个东西”？意识移植？赵宇想起教授最近痴迷于一项关于“大脑意识数字化”的研究，但没想到已经进展到了人体实验的地步。
就在这时，他感到裤脚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只纯黑色的猫，正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这只猫赵宇有印象，是教授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猫，平时很怕人，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黑猫见他注意到自己，便“喵”地叫了一声，转身向实验室的另一个角落走去，走两步就回头看他，像是在引导他。
赵宇犹豫了一下，跟着黑猫走过去。黑猫停在一个旧木箱前，用爪子扒拉着箱子边缘。赵宇蹲下身，打开木箱，里面放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封皮上写着“实验日志”。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里面是教授的字迹，一开始还很工整，记录着各种动物实验的数据，但越往后，字迹越潦草，甚至出现了很多语无伦次的句子。
“……她的意识必须有载体……身体已经不行了……只能用活体……”
“……动物实验成功了，那只黑猫的身体里现在住着一只白鼠的意识……它记得白鼠的所有记忆……”
“……人类实验是唯一的希望，小柔，等着我，我很快就能让你回来了……”
小柔？赵宇心头一震。那是教授亡妻的名字，据说在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去世了。教授竟然想通过意识移植来复活她？
黑猫在一旁轻轻叫着，用头蹭着赵宇的手腕，似乎在催促他继续看。赵宇翻到日记的最后几页，上面记录着一项“人体意识移植”的计划，受体栏里赫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赵宇”。
赵宇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教授竟然打算把他作为意识移植的受体？为了复活他的亡妻？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赵宇只觉得后颈一痛，像是被什么硬物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赵宇在一阵冰冷的刺痛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坚硬的平面上，浑身动弹不得。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淡蓝色营养液和玻璃舱壁——他被放进了陈默教授所在的那个玻璃舱里！
管子连接着他的四肢和头部，冰冷的液体正通过管子流入他的体内，带来一阵阵麻痹感。他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能转动眼球，观察周围。
实验室的灯亮着，惨白的光线照亮了舱外站着的一个人。
是李哲，陈默教授的助理。
李哲穿着白大褂，脸上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正专注地操作着仪器，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着，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其中一条代表“意识读取”的进度条，正在缓慢地向100%推进。
“李哲……你……”赵宇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李哲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转过身，走到玻璃舱前。他摘下口罩和护目镜，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醒了？”李哲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别挣扎了，管子里有肌肉松弛剂，你动不了的。”
“为什么……教授呢？”赵宇艰难地问。
“陈默教授？”李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你看到的那个玻璃舱里的身体，现在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空壳？他的意识呢？那只黑猫……”赵宇想起日记里的内容，“他把意识转移到黑猫身上了？”
“黑猫？”李哲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那只畜生不过是我用来迷惑陈默的棋子。你以为真的有意识转移技术吗？那不过是我写给陈默看的，一些基于前沿神经科学理论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
赵宇惊呆了：“谎言？那教授的研究……”
“他的研究很有价值，”李哲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本日记——正是赵宇之前看过的那本，“尤其是他关于大脑神经元连接图谱的分析，为我接下来的计划提供了理论基础。”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宇感到一阵恐惧，“你说的计划是什么？”
李哲放下日记，重新走到玻璃舱前，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陈默以为我在帮他复活他的亡妻，小柔。”李哲缓缓说道，“他不知道的是，小柔根本没有死。”
“什么？！”赵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教授说……”
“教授被我骗了。”李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当年那场车祸，死的是小柔的替身。而真正的小柔，一直好好地活着。”
“活着？在哪里？”
李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实验室角落的一面镜子前，伸手抚摸着镜面，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小柔……她一直在这里，在我心里。”他喃喃自语，“不，不止在心里。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赵宇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李哲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走向玻璃舱。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宇的心脏上。
“赵宇，你知道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人。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女性的灵魂。”
赵宇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我叫李哲，只是我作为男性的名字。”李哲继续说道，眼神迷离，“而我的另一个名字，叫苏柔。”
苏柔？！
赵宇如遭五雷轰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苏柔，陈默教授的亡妻，竟然就是李哲？！
“当年，我厌倦了以男性身份生活的痛苦，也厌倦了陈默对我的控制欲。”李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恨，“所以我策划了那场车祸，让‘苏柔’死去，然后以‘李哲’的身份，重新回到陈默身边，做他的助理。我想看看，当他以为失去一切时，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爱我入骨。”李哲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开始疯狂地研究意识移植，想要复活‘苏柔’。这给了我一个灵感——为什么不利用他的研究，来完成我自己的愿望呢？”
他走到仪器前，指了指屏幕上代表赵宇意识的数据流：“陈默的研究虽然是假的，但他收集的数据是真的。我稍加改造，就变成了一套‘意识抹除与身体改造’的系统。”
“你……你想干什么？”赵宇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想成为真正的苏柔，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李哲的眼神狂热起来，“你的身体很健康，各项指标都符合要求。我会用这套系统，抹除你大脑里的所有意识和记忆，然后根据我‘苏柔’的基因和外貌数据，对你的身体进行改造。”
“不！你疯了！”赵宇拼命挣扎，却只能带动管子发出哗哗的声响。
“疯了？”李哲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陈默那个老傻瓜，到死都以为我在帮他复活妻子，他甚至把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告诉了我，还把你这个‘完美受体’推荐给我。他到死都不知道，他一心想复活的‘亡妻’，就在他身边，而他自己，才是那个被利用的工具！”
赵宇这才明白，陈默教授所谓的“失踪”，恐怕早已被李哲灭口，那玻璃舱里的身体，才是真正的陈默教授。而那只黑猫，恐怕也早就被李哲处理掉了，所谓的“意识转移”，从头到尾都是李哲设下的骗局。
恐怖的不是灵异，而是眼前这个男人扭曲到极致的人性。他利用教授的爱，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不要……”赵宇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肌肉松弛剂的效果在加剧，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
李哲没有理会他的哀求，而是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脸。
“你看，这张脸，太硬朗了。”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颌线，“等改造完成，这张脸会变得更柔和，皮肤会更细腻，会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的眼神越来越痴迷，仿佛已经看到了镜中那个完美的女性形象。
“陈默一直说，苏柔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李哲喃喃自语，“他说得对。所以，我要成为她，真正地成为她。”
赵宇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到李哲走到仪器前，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按钮。
“滋滋——”
仪器发出低沉的轰鸣，连接在赵宇头上的管子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感，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扎他的大脑。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像被投入滚筒洗衣机的毛线，被疯狂地搅乱、撕扯。
他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看到了考上大学的喜悦，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陈默教授时的情景……所有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飞速闪过，然后被一一撕碎，化为虚无。
“不……我的……记忆……”赵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感到一片空洞。
疼痛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麻木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一张被彻底擦干净的白纸。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赵宇的视线偶然瞥到了实验室角落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李哲正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他的眼神温柔而满足，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你看，”他对着镜子里的人低语，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释然，“这次，是真的我了。”
镜中的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女性的柔美，也有男性的偏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扭曲的美感。
赵宇的意识彻底消散了。
玻璃舱内，赵宇的身体静静地漂浮在营养液中，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仪器屏幕上，代表“意识读取”的进度条终于跳到了100%，然后缓缓归零。
李哲转过身，走到玻璃舱前，看着里面那个即将属于“苏柔”的身体，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他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女性化的贴身衣物。然后，他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支装满绿色液体的注射器，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地下室里，福尔马林和臭氧的味道依旧浓郁，但似乎又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性香水的气息。
黑板上那个用红笔圈出的“活祭”二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没有人知道，在这所古老的大学地下室里，发生了一场怎样扭曲而恐怖的科学邪典。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曾经叫做李哲的助理，是否真的如愿以偿，成为了他心中的“苏柔”。
只有那只曾经出现过的黑猫，或许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用它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它的意识深处，是否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陈默教授的、关于爱与背叛的碎片？
夜色渐深，生物系大楼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地下室的铁门后，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模糊的、像是女人低笑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