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交锋：旧派与新贵在论道前的博弈
李序那道“论道天下”的法旨，如同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寒冰，瞬间在万法同盟内部炸开了锅。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联盟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决定扼住了呼吸。紧接着，便是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风波都要猛烈、都要复杂的反应。
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论“我辈为何修行，同盟欲往何方”？
道祖这是要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一旦放开讨论，会引发何等混乱的思想浪潮？会动摇多少固有的观念和忠诚？
旧派势力首先感到了强烈的恐慌与愤怒。云鹤真人在自己的洞府内气得几乎要呕血，对着几位心腹长老低吼道：“荒谬！简直荒谬！道统之争，岂能儿戏？任由那些泥腿子、无知狂徒妄议大道，置我辈先贤传承于何地？置联盟纲常于何地？道祖……道祖莫非是被那陈锋小儿的妖言蛊惑了心智？！”
他无法理解，那位一击定乾坤，展现出无上伟力的“道祖”，为何会做出如此“不智”的决定。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自毁长城，将联盟推向思想混乱的深渊。一些极端保守的旧派修士，甚至开始暗中串联，商议是否要联合上书，以死谏的方式请求道祖收回成命。
然而，更多的旧派世家和宗门，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转而开始谋划。道祖法旨已下，覆水难收。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反对，而是如何在这场前所未有的“论道”中，占据主导地位，将舆论引导向有利于自身的方向。他们开始召集族中饱学之士，翻遍古籍，试图从先贤经典中寻找、甚至“创造”出一套能够维护现有秩序、强调出身、传承与等级重要性的“道统”理论。
与新贵的茫然和旧派的恐慌愤懑不同，以赵虎、林素心为代表的新贵阶层，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更多的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机遇。
“论道？哈哈，论啥道？老子只知道，谁拳头大，谁杀敌多，谁就该拿得多！”赵虎在自己的营帐里，对着几个心腹部将嚷嚷，虽然他对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本能地排斥，但也敏锐地感觉到，这似乎是一个打破旧派话语垄断的好机会。
林素心则想得更深。她意识到，这或许是新贵阶层从单纯的“战功集团”向拥有自身理念和话语权的成熟政治力量蜕变的关键一步。如果能在“道”的层面提出自己的主张，并获得一定程度的认可，那么他们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不再仅仅是被旧派蔑视的“暴发户”。她立刻下令，召集麾下所有识文断字、稍有头脑的修士，结合自身经历与诉求，草拟能够代表新兴阶层利益的“道论”。
而广大的中下层修士和普通民众，则是在茫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道祖允许他们“畅所欲言”？虽然他们大多不懂高深的道法理论，但他们有最朴素的感受，有对不公的愤怒，有对未来的期盼。一时间，各地负责收录玉简的万法阁分阁，门庭若市，大量字迹歪斜、语句质朴甚至粗鄙，却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玉简，如同雪花般涌来。其中大多是对现状的不满，对资源的渴望，对公平的呼唤，虽然杂乱，却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底层声浪。
在这场席卷整个联盟的思想躁动中，序灵峰却显得异常平静。
李序对外界的纷扰充耳不闻，他盘坐在静室之内，面前悬浮着无数光点，那是零整理汇总的、从各方渠道收集来的、关于“道”的只言片语、理论碎片、情绪宣泄。他看得眉头紧锁，心神俱疲。
“零，分析一下，这些观点主要分为几类？”
“根据初步归纳，主要可分为五大类。一，传统守成派，强调尊卑有序，传承至上，维护现有等级秩序。二，力量至上派，认为弱肉强食乃天地至理，力量即真理，联盟应不断征伐壮大。三，功利务实派，主张联盟应以提升整体实力、追求长生久视为核心目标，一切为此服务。四，平等理想派，呼吁资源公平分配，打破出身壁垒，建立更公正的秩序。五，虚无避世派，认为争斗无意义，追求个人超脱方为正道。此外，还有大量混合、模糊或极端的观点，无法准确归类。”
李序揉了揉太阳穴。果然是一团乱麻。这些观点彼此冲突，相互矛盾，想要整合提炼出一条能让大多数人信服，又能让他自己……嗯，至少能用来暂时稳定局面的“道”，简直难如登天。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烤。陈锋那个混蛋，真是给他找了个天大的“好”差事！
就在李序为了“论道”而焦头烂额之际，联盟内部的暗流，并未因这高层次的“理念之争”而停歇，反而以另一种形式，更加激烈地交锋起来。
博弈的焦点，首先集中在“论道”的组织和引导权上。
旧派势力凭借其深厚的底蕴和人脉，迅速行动起来。云鹤真人联合多位宿老，向大长老玄诚子提议，成立一个“论道筹备司”，由各殿德高望重的长老共同主持，负责玉简的筛选、整理、归类，并拟定论道大会的基本流程和规则。其名曰“避免混乱，引导正声”，实则意图掌控舆论入口，将不利于自身的言论过滤、边缘化。
“此议甚妥。”玄诚子正为此事头疼，见旧派主动揽责，且看似公允，便点头应允。
消息传出，新贵们立刻嗅到了不对。若让旧派把持了“筹备司”，那他们这些“泥腿子”的声音，还能有机会被道祖听到吗？
赵虎直接闯进了玄诚子的议事厅，粗声粗气道：“大长老！论道是道祖让所有人都说话，凭什么筛选整理要由他们说了算？俺老赵信不过！俺要求咱们战堂也必须有人进去！”
林素心则采取了更迂回的方式，她联络了一批同样感到危机的新贵和中立派官员，联名上书，建议“筹备司”人员构成应充分体现联盟“熔炼万法”的宗旨，需涵盖各流派、各阶层代表，而非由单一群体把持。
双方在“筹备司”的人选、权限上争执不休，几乎将玄诚子的门槛踏破。
与此同时，另一场更加隐秘的博弈，在舆论场提前打响。
旧派控制的几家影响力较大的《万法录》分刊，开始连篇累牍地刊登一些考证严谨、引经据典的文章， subtly 强调传统道统的“正统性”与“神圣性”，将任何质疑现有秩序的观点，隐晦地贬斥为“无知妄言”、“离经叛道”。一些与旧派交好的说书人、游方修士，也开始在茶馆酒肆、坊市街头，讲述一些维护等级、赞美忠诚的故事。
新贵们在这方面先天不足，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赵虎下令，让麾下儿郎在军营、在新附之地，大肆宣扬战功的重要性，讲述他们如何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如何凭借实力赢得尊重。林素心则组织了一些文笔尚可的部下，撰写了一些反映寒门修士奋斗、抨击世家垄断的小故事、打油诗，通过地下渠道悄悄流传。
更有甚者，一些隶属于不同派系的修士，开始在匿名玉简中相互攻讦、抹黑。指责对方“包藏祸心”、“曲解道祖法旨”、“其心可诛”的言论层出不穷。万法阁收录的玉简中，开始混杂进大量充满火药味和人身攻击的内容。
暗流汹涌，甚至在某些边缘地带，爆发了几起小规模的冲突，起因便是不同派系的修士因为理念不合而口角，最终演变为斗法。
序灵峰内，零将这些暗地里的交锋一一汇报给李序。
“主人，检测到舆论引导行为加剧，派系间低烈度冲突概率上升百分之十五。‘论道筹备司’人选争议陷入僵局。”
李序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抛出“论道”这个议题，本就有搅浑水、转移视线，以及……借力打力的意图。
“告诉玄诚子，”李序缓缓开口，“筹备司可以设，但人选需由我最终核定。让他将旧派、新贵及各殿推荐的名单，还有……万法阁陈锋，一并报上来。”
他把陈锋加了进去。这个引发一切的“麻烦源头”，也是目前看起来少数几个真正在思考问题，而非单纯争夺利益的人。把他放进筹备司，既能平衡新旧势力，也能看看他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另外，”李序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以巡查使的名义，秘密处置几起恶意挑起争斗、散布不实言论的首要分子，不必声张，但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他需要维持基本的秩序，不能让这场“论道”彻底失控，变成一场混战。
“是，主人。”
随着李序的干预，筹备司的争执暂时平息，名单开始拟定。几起恶劣的私下斗殴事件被迅速而低调地处理，涉事者及其背后的小派系受到了严厉警告，让躁动的气氛稍微冷却了几分。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真正的较量，将在三个月后的天坛论道上展开。那将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联盟未来道路，也关乎各方势力命运的终极博弈。
而此刻，被无数人期盼、揣测、甚至诅咒的“道祖”李序，正对着面前那浩瀚如烟、矛盾丛生的“万民道论”，苦着脸，继续他无比艰难的“备课”。
他不仅要思考“道”，还要思考，如何在这场他亲手掀起的风暴中，找到那条能让他继续“苟”下去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