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倾泻在云城的夜空。
林浩撑着伞，站在集团大楼的门廊下。雨水汇成急流，沿着台阶奔涌而下，漫过他的鞋边。眼前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霓虹灯光在雨幕里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既有拨云见日的些许轻松，更有面对未知深渊的沉重。
周启明被带走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无声的冲击波，在短短一小时内，足以让整个云城体制内相关层面发生了一场高烈度的“地震”。虽然正式的通报尚未发出，但该知道的人，必然已经知道了。林浩能想象到，此刻有多少通电话在秘密进行，有多少颗心在惴惴不安，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重新审视着他这个不起眼、却亲手撬动了第一块巨石的“见习生”。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气息和城市废气的潮湿空气，迈步走入雨幕。雨水冰冷地拍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敲打着战鼓。他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绕道走向附近那家他和刘部长去过一次的“静心茶馆”。他需要一点时间，在独处中理清思绪，消化这巨大变故带来的冲击。
茶馆里客人寥寥，古筝乐曲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幽。林浩在角落的老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普洱。热茶入喉，一股暖流缓缓驱散着体内的寒意。
他拿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的威胁短信，也没有来自秦清或刘部长的指示。这种暴风雨中心的短暂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周启明倒台，并不意味着斗争的结束，恰恰相反，可能意味着更凶险阶段的开始。那些与周启明利益捆绑的人，那些害怕被牵连的人，此刻会做什么？是断尾求生，还是疯狂反扑？
赵倩呢？张维安呢？他们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
还有秦清……林浩脑海中浮现出她昨夜那张在灯光下略显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她提供的那个U盘，成了压垮周启明的最后一根、也是最重的一根稻草。那份关于隐秘资金流的证据，精准、致命。她从哪里得到的？那个“可靠的旧渠道”究竟是什么？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甚至不惜自身也被污名化威胁，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另有缘由？林浩发现自己对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了解得还是太少。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对面的座位上。
林浩心中猛地一凛，抬头看去。
来人穿着深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林浩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张维安。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想干什么？
林浩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悄悄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机，准备随时拨号。
“张工？”林浩的声音保持着平静，但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惕。
张维安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滴落。他的脸色在茶馆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与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带着技术性傲慢的首席架构师判若两人。
“林浩……”张维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我没有恶意。”
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空无一物，然后慢慢脱下湿透的雨衣，放在旁边的空椅上。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也被雨水洇湿了大片。
“你怎么找到我的？”林浩没有放松警惕。
“我……我跟了你一段路。”张维安低下头，看着面前空空的桌面，“从你出大楼开始。”
林浩的心沉了下去。自己被跟踪了，竟然毫无察觉。
“你想说什么？”林浩直接问道，语气冷硬。对于这个曾试图在技术上给自己使绊子，很可能深度卷入周启明事件的人，他没有任何好感。
张维安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浩，里面有悔恨，有恐惧，还有一丝挣扎。“周总……周启明被带走了。”他陈述着这个事实，声音微微发颤。
“我知道。”林浩不动声色。
“是我……是我蠢。”张维安忽然用双手抱住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抓着，“他当初让我在旧系统里留后门，清理那些日志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不对劲……可我……我太想往上爬了，他说只要跟着他，信息中心副主任的位置就是我的……”
林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张维安此刻需要倾诉，而他的话，很可能就是重要的证词。
“那些消失的数据……那些被‘优化’掉的记录……很多都指向南城古巷，指向赵倩那边的账目……”张维安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不断冒出，“还有……还有上次系统升级，故意弄丢的那些旧审计资料……都是他授意的……他怕有人翻旧账……”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浩问道，“你现在应该去找纪检组，去找刘部长。”
“我不敢！”张维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了恐惧，“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周启明进去了，可他外面还有人！赵倩那个疯女人，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有……还有别人……”
“别人？谁？”林浩追问。
张维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所顾忌，最终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周启明有一次喝醉了说过，说他在上面……上面也有人，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林浩心中凛然。周启明上面还有人？这并不完全出乎意料，但得到证实依然让人心惊。
“林浩，我……我知道我以前针对过你，是我不对。”张维安的语气带上了哀求，“我求你，帮帮我……我知道我犯了错，我愿意交代，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把那些隐藏的后门、那些删除记录的技术细节都交出来……但我需要保护！我怕他们灭口！”
灭口？这个词从张维安嘴里说出来，让林浩感到一股寒意。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
“你怎么肯定我能帮你？”林浩看着他。
“因为……因为王总保你，刘部长信你，连秦清……秦清都站在你这边。”张维安急切地说，“我看得出来！现在只有你，或许能帮我递个话，让我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不想跟着周启明一起死！”
林浩沉默了片刻。张维安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还需要验证，但他主动投案并提供技术证据的意愿，对彻底查清周启明集团的犯罪事实至关重要。
“你现在跟我去集团，去找刘部长。”林浩站起身，做出了决定。
“现在？不行！”张维安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外面……外面可能有人盯着！我不能露面！”
林浩看了看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又看了看惊弓之鸟般的张维安，沉吟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刘部长的电话。
“部长，是我，林浩。”
“小林？你在哪儿？没事吧？”刘部长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关切。
“我没事，部长。我在静心茶馆。张维安在我这里，他……想自首，交代问题，但他害怕有人对他不利。”林浩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刘部长果断的声音：“待在原地别动，把具体位置发我。我马上带可靠的人过去。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林浩对张维安说：“刘部长亲自带人过来。在你见到他之前，我会在这里。”
张维安似乎稍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抖。林浩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窗外的雨声和茶馆里的音乐在流淌。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茶馆门口。刘部长率先下车，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脸色凝重，身后跟着两名穿着便装但身形挺拔、目光锐利的年轻人，显然是纪检或公安的同志。
刘部长走进茶馆，目光扫过林浩，对张维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
那两名年轻人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张维安身边，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张维安同志，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张维安颤抖着站起身，看了一眼林浩，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跟着那两人走了出去，上了其中一辆车。
刘部长这才走到林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立了一功。这家伙是关键的技术环节，他的口供和证据很重要。”
“部长，他说……周启明上面可能还有人，还担心被灭口。”林浩低声汇报。
刘部长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你先回去休息，今晚发生的事情，严格保密。”
“那秦部长那边……”林浩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些担心。
“秦清同志那边，组织上会有安排，会确保她的安全和个人声誉不受影响。”刘部长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浩，“经过这次，有些人该坐不住了。你最近更要万分小心，上下班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
林浩心中一震，点了点头。
刘部长匆匆离去，带着张维安和另一辆车消失在雨夜中。
林浩结账走出茶馆，雨势稍歇，但夜空依旧阴沉。他站在湿漉漉的街头，看着车辆碾过积水泛起的灯光。
张维安的投案，像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又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周启明背后的“别人”会是谁？赵倩会如何反应？这场席卷城投集团的风暴，最终会波及到怎样的高度？
他深吸一口雨后的清冷空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但也有一股力量在心底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