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清晨赠玉之后,谢清泽的心境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
沉重的、混杂着羞愧与决绝的誓言已然出口,最珍贵的信物也已献上,他心中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
然而,这种安定并非轻松,而是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内敛的执念。
他依旧不敢直视若离的眼睛,那因“冒犯”而产生的羞愧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与那日立下的“负责”的誓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每一次靠近若离,哪怕只是远远看着那淡蓝身影,他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耳根发热,同时伴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罪恶感。
他开始更加刻意地保持距离。
真正意义上的疏离。送餐点时,他会在院门外便停下,交由值守的侍卫转呈——尽管若离从未在静心苑布置过任何护卫。
修炼请教时,他言辞愈发简洁,问题直指核心,得到解答后便立刻退下,绝不多停留一刻。
甚至当若离在苑中漫步时,他会刻意避开那条路径,或是在她到来之前,便已悄然隐入竹林深处。
他的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
只是那专注里,添了几分痛楚的挣扎与无言的守护。
他像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疏离,来惩罚那日的“不敬”,同时也用这种方式,笨拙地践行着他那“倾尽所有去守护”的誓言——仿佛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就能减少一丝自己对师尊的“玷污”,就能更好地“守护”这份他视若生命的宁静。
若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少年刻意挺直却难掩僵硬的背影,看着他躲闪目光中深藏的挣扎,看着他因耗费心神修补玉佩而尚未完全恢复、却更加拼命修炼的苍白脸色。
她未出言点破,亦未阻止他这种近乎钻牛角尖的行为。
神明洞悉人心,却未必需要去抚平每一处褶皱。
有些心结,需要他自己去解开;有些成长,必须经历这般痛苦的淬炼。
她只是在他某次送来一瓶明显是用了珍稀药材调制的、有助于恢复神魂的丹药时,淡淡说了一句:“无需如此。”
谢清泽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紧紧抿着唇,没有回应,只是将那瓶丹药又往前推了推,固执得让人无奈。
若离最终收下了那瓶丹药。
少年这才像是完成了某项重大使命般,微微松了口气,迅速退下。
外界关于龙骨和天枢宗的流言从未停歇,反而在玄月皇朝与御兽山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
甚至有声音开始质疑天枢宗包藏祸心,欲借龙骨之力图谋不轨。
一些中小宗门在煽动下,也开始蠢蠢欲动,灵寰界的局势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
曲知微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一方面要稳定宗门内部,应对各方明里暗里的试探;另一方面,还要加紧布防,准备应对月圆之夜可能到来的袭击。
她几次来到静心苑,与若离商讨对策,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
“御兽山的‘万兽血魂阵’非同小可,配合那半块玉佩为引,恐怕真的能暂时干扰甚至禁锢龙骨之力。”曲知微语气凝重,“届时,谢清泽将极为危险。而且,他们很可能借此机会,直接冲击天枢宗。”
若离坐于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神色依旧淡然:“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她的平静感染了曲知微,让焦躁的心稍稍安定。
曲知微看着若离,忽然注意到,阿离近日似乎……有些不同。
极其细微的感觉。
她袖口处,偶尔会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她平日清冷气息截然不同的温润光华?是错觉吗?
【系统检测:目标人物若离身上出现未知能量附着物,能量性质:温和、守护、执念。与核心任务关联度:低。暂不构成威胁。】
系统的提示让曲知微微微一愣。
未知能量附着物?她看向若离,若离却已垂眸,显然不打算多言。
曲知微按下疑惑,继续道:“鸾砚近日……依旧在宗门外围。”她语气有些复杂,“他似乎认定这里会成为风暴中心,寸步不离。”
若离抬眸,目光似乎穿透层层空间,看到了那个立于山巅、与孤寂寒风为伴的持剑身影。“由他。”
夜深人静时,若离会取出那枚玉佩。
修补后的玉佩完美无瑕,灵性充盈,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
那属于谢清泽的魂力印记清晰可见,紧紧缠绕在玉佩之上,也隐隐与她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联系。
通过这丝联系,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谢清泽的状态。
那孩子心中的挣扎、痛苦、坚定的守护意念,以及……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她主屋方向,那无声的、长久的凝视中所蕴含的复杂情愫。
这枚原本象征着“毁灭”的命运信物,因少年倾尽所有的“修补”与“赠予”,其内核似乎被某种力量悄然置换了。
毁灭的引信,变成了守护的誓言。
这很有趣。
若离指尖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
她并不需要谁的守护,但这枚承载着少年逆转命运决心的玉佩,以及其中所蕴含的那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守护”法则的雏形,让她看到了一种不同于系统所预言的可能性。
月圆之夜的前一天,整个天枢宗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护宗大阵全面开启,流光溢彩的符文在天空若隐若现。
弟子们巡逻的频率增加,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谢清泽将自己关在偏殿内,一整日未曾出门。
他调整着自身状态,将《隐龙诀》运转到极致,脊柱深处的龙骨似乎也感应到了危机,沉寂下来,积蓄着力量。
他抚摸着胸口,那里空荡荡的。
傍晚,他第一次主动敲响了若离的房门。
“师尊。”
他站在门外,声音低沉却稳定,“明日……无论发生什么,弟子绝不会后退一步,绝不会……成为师尊的负累。”他没有说要守护师尊,那太狂妄,他只求不成为负累。
屋内沉默了片刻,传来若离平淡的声音:“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谢清泽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些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房门躬身一礼,然后转身,走向院中,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盘膝坐下,沐浴着最后一缕夕阳,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知道,在他闭目调息之后,主屋的窗扉悄然开了一道缝隙。
若离的目光落在他沉静而决然的侧脸上,停留了数息。
晚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少年在树下,神明在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