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八月二十。日本,陆奥国,仙台(青叶城)。
这一年的秋老虎似乎被前几日的那场大火给吓退了。白河关外的山林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炭味和油脂燃烧后的恶臭。那不仅仅是树木的尸骸,更是旧时代武士道精神的余烬。
仙台城,这座由伊达政宗耗费半生心血建立的坚固要塞,此刻正孤独地耸立在广濑川畔的悬崖之上。往日里,它是“奥羽霸主”威严的象征,是足以让德川幕府都忌惮三分的东北屏障。但现在,它就像是一头被剥去了利爪、困在笼中的老兽,面对着城下那滚滚而来的黑色钢铁洪流,发出了无声的哀鸣。
城下町已经空了。
为了躲避战火,百姓们逃进了深山,只留下一座座空荡荡的木屋。街道上,大明神机新军的履带车碾碎了石板路,发出的轰鸣声震得屋瓦瑟瑟发抖。
本阵指挥车内。
李苏并没有急着下令攻城。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目光透过防弹玻璃,平静地注视着那座巍峨的天守阁。
“王爷,围了三天了。”
孙得胜有些不耐烦地擦拭着手中的短铳,眼神中透着一股嗜血的渴望:
“伊达政宗那老小子既不打,也不降,就这么耗着。咱们的煤和水虽然够,但这几万弟兄在这儿干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让炮兵营给那个天守阁来几发狠的?那个位置高,咱们的长管炮正好能给他‘点名’。”
“点名?”
李苏摇了摇头,轻轻吹去茶水表面的浮叶:
“那座天守阁修得不错,用了上好的木料和石材。若是轰塌了,我还得花银子让人去修。”
“而且……”
李苏放下茶杯,指了指城头的方向:
“伊达政宗不是不想降,他是下不来台。”
“他这辈子,跟丰臣秀吉斗过,跟德川家康斗过,号称‘迟来的天下人’。你要让他像条狗一样爬出来投降,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怎么办?”
“给他个台阶。或者说……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李苏转过身,对正在整理文书的宋应星说道:
“长庚,把咱们那份**《北境矿业开发计划书》**拿出来。”
“另外,派个使者进去。就选那个……之前抓到的伊达家家老,片仓重纲的儿子。”
“告诉伊达政宗,我不需要他的脑袋,那玩意儿又不能当煤烧。我需要的是他的人,是他手里那几万还能喘气、能干活的奥羽男儿。”
……
青叶城,大广间。
这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几根粗大的蜡烛在风中摇曳,将在此的伊达家重臣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一群扭曲的鬼魂。
伊达政宗跪坐在主位上,那只独眼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浑浊而灰暗。他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把用来切腹的短刀,和一封刚刚送进来的、盖着大明镇海王大印的信函。
“主公……”
片仓重纲跪在下首,满头白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少主(指被俘后放回传信的儿子)说了,明军的‘铁车’就在城下。他们有一种能喷火的炮,前几日的山林大火就是那东西烧的。若是强攻,青叶城……怕是连半天都守不住。”
“守不住……我也知道守不住。”
伊达政宗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枯骨:
“可是重纲啊,我是伊达政宗。我是这奥羽的主人。难道要我像岛津家那个软骨头一样,去给汉人当监工吗?”
他伸手握住了那把短刀,刀柄冰凉,刺痛着他的掌心。
“与其受辱,不如……”
“主公不可!”
片仓重纲猛地扑上去,死死按住伊达政宗的手,老泪纵横:
“您若是走了,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这几万还在追随您的武士怎么办?”
“那位李王爷在信里说了,只要您肯降,他不仅不杀一人,还许诺在仙台开设**‘大明矿业局’**,聘请您为……为‘总顾问’。”
“虽然名头不好听,但他说,这能让仙台藩的人……吃饱饭。”
“吃饱饭……”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伊达政宗的心口。
他想起了这几年来,领地内因为饥荒而饿死的百姓,想起了那些为了争夺一口发霉的陈米而互相残杀的足轻。
尊严,在饥饿面前,真的那么重要吗?
良久。
“哐当。”
短刀掉落在榻榻米上。
伊达政宗颓然松开了手,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
“罢了。”
他闭上眼睛,两行浊泪从那只独眼中滑落:
“开城吧。”
“把竹雀旗(伊达家纹)降下来。”
“告诉李苏……伊达政宗,愿降。”
……
午时三刻。青叶城大手门。
沉重的铁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
没有喊杀声,没有血腥气。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伊达政宗身穿一身素白的丧服(表示谢罪),并没有佩刀。他领着身后数百名家臣,步行走出城门,一直走到明军的战车阵前。
李苏早已下车,但他并没有站在地上,而是站在一辆坦克的炮塔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曾经的东北霸主。
风卷着他的黑色大氅,猎猎作响。
“罪臣伊达政宗,叩见王爷。”
伊达政宗颤巍巍地跪下,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冻土。
在他身后,数百名武士齐刷刷地跪倒,发出一片甲叶碰撞的声响。
“起来吧。”
李苏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胜利者的骄狂,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
“独眼龙,你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如果你今天选择了切腹,那么这仙台城里的几万人,明天就会成为我这辆战车下的路基。”
李苏跳下坦克,走到伊达政宗面前。
他并没有去扶这位老人,而是直接扔给他一份文件——正是那份《矿业开发计划书》。
“看看吧。”
李苏指了指远处连绵起伏的奥羽群山:
“你们这地方,种地不行,太冷。但老天爷赏饭吃,山里全是宝贝。”
“煤、铁、硫磺,还有铜。”
“从今天起,你的那些武士,不用再练刀了。把刀熔了,打成镐头。”
“我要在这里建一座比本溪还要大的矿场。你要负责给我招工,给我管理,给我把这些石头变成银子。”
伊达政宗捧着那份计划书,手在颤抖。
他看不太懂上面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数据,但他看懂了李苏的意思——这是要把仙台藩,变成大明的一个**“资源行省”**。
“王爷……那我们伊达家……”伊达政宗试探着问道。
“放心。”
李苏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
“只要矿场出货,每吨矿石,我给你百分之五的提成。”
“这笔钱,足够你伊达家在京师(北京)或者江户,过上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富贵日子。”
“当然,前提是……”
李苏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如刀:
“这矿场里,不能有一个人闹事。不能有一斤矿石被私藏。”
“如果有,我就拿你是问。”
伊达政宗浑身一震,再次叩首:
“罪臣……明白。”
……
入夜。仙台城内。
大明军队接管了防务。不同于以往的烧杀抢掠,这次明军显得格外“规矩”。他们只是贴出了安民告示,并没有骚扰百姓。
但在城外的军营里,却在进行着一场更加深刻的**“改造”**。
数万名放下武器的伊达军,被集中在空地上。
“都听好了!”
孙得胜站在高台上,大声吼道: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武士,也不是足轻!你们是大明**‘北洋矿业公司’**的安保队员和产业工人!”
“把你们那月代头都给老子剃了!难看死了!”
“每人发一套棉衣,一双胶底鞋(如果有的话,暂无则用皮靴),一把铁镐!”
“明天一早,进山开矿!”
“干得好的,有肉吃,有工钱拿!干不好的,扣饭!”
台下,那些曾经心高气傲的武士们,看着手里崭新的铁镐,又看了看旁边大锅里翻滚的肉汤,眼神从迷茫逐渐变成了顺从。
饥饿和生存,是最好的驯兽师。
李苏站在天守阁上,看着这一幕。
“王爷,这帮人……真能老实干活?”宋应星在一旁有些怀疑。
“会的。”
李苏看着远处的群山,那里蕴藏着工业化急需的血液:
“日本人有一种奇怪的特性。当他们觉得你比他强一点时,他会想方设法咬死你。”
“但当你强到让他绝望,强到可以随意碾死他的时候。”
“他就会变成你最忠诚的工具。”
“这就是**‘慕强’**。”
李苏转过身,目光投向了更北的北方——那是津轻海峡,是北海道(此时称虾夷地)。
“这本州岛算是平了。”
“长庚,准备一下。”
“等仙台的矿场走上正轨,我们就跨海。”
“听说那个叫‘虾夷’的大岛上,不仅有煤,还有金子。”
“既然来了,那就别空着手回去。”
夜风卷起城头的旗帜,大明的日月旗在仙台的夜空中猎猎作响。
随着伊达政宗的投降,日本列岛上最后一块硬骨头被嚼碎了。接下来的日子,将不再是战争,而是更加漫长、更加残酷的——消化。